第五章
回去的路上,为了缓解尴尬,程江雪问:“刚才那个叫什么富的,好像很怕你。”
在她看来,这算得上新鲜事。
读大学的时候,不论男女,提起周学长来,或佩服或欣赏或仰慕,没有人会怵他。
“也不叫怕吧。”周覆一只手扶了方向盘,“我刚到镇上的时候,他就主动找我反映情况,他们家呢,也确实符合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条件,他这人是莽撞了一点,但很重义气。”
原来是感激。
程江雪低头不响。
车从大门开进去,周覆绕到宿舍楼后,熄了火。
“到了。”他温柔出声,“下车吧。”
程江雪推开车门,怕他就这么走了,提醒道:“那个......我的行李还在后面,开一下后备箱吧。”
“没忘,你站着别动,我来拿。”周覆说。
她想拿也拿不起呀。
就算要逞强,也得考虑一下自身条件。
老沉的一个箱子,周覆提下来,放在水泥地上,盖上后备箱问:“你那么点力气也弄不上楼,我给你送上去。”
他好人做到底,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程江雪细声:“嗯,谢谢。还有,晚饭多少钱,我发给你,我们一人一半。”
“吃顿饭而已,这么点钱你也至于?”周覆皱着眉问她。
程江雪坚持:“至于。毕竟不是从前了。”
“原来你还知道从前。”周覆轻嗤了声。
风停了,夏日的黑夜已深浓,连树木的影子都坚实笨重,他清亮的眼睛浮动在夜色里,消隐了笑意。
程江雪一脸认真的表情:“我只知道我们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不好白吃你的东西。”
“随你。”清凉的空气里,周覆站在车边看着她,忽然笑了,“但你不是把我拉黑了吗?还发得了?”
只顾着撇清关系,她怎么把这一出给忘了?
分手的时候,她拉黑了周覆一切的联系方式,完全违背了爸爸教给她处世原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君子绝交,不出恶语”。
但那会儿只顾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管不了那么多。
就像越王勾践伐吴时命三军皆穿白衣,仿佛不做出点什么极端行为以表决心,就无法达到哀兵必胜的目的。
后来她读研,又在一本杂书里读到一句话,讲“欲与人绝,言中恶语,非无情,惧悔也”,她的眼眶霎时热了,似乎隔着泛黄的单薄书页,和古人共情了一场。
说来说去,撂狠话也好,断绝往来也好,不过就是周覆太难忘。
而她生怕自己后悔。
程江雪愣了几秒,笑着往回找补:“过去年纪小,做事情比较冲动,其实有什么必要呢,分个手而已,不用搞得这么僵的,我这就把您加回来。”
说的真好啊。
设身处地,婉转迂回,俨然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
周覆笑得如长辈宽宏:“真是长大了。”
“那我扫你吧。”
主动表态后,总要有相应的配套动作,才好显得她轻舟已过,能心平气和地把他当个老朋友相处,剪断了那些枝枝节节。
加完微信,程江雪就收起了手机。
“走吧,我们住在三楼,你是楼梯左手边第二间。”周覆指了下上面。
程江雪疑惑地重复:“我们?”
身后浸着无边黑夜,周覆一只手搭在拉杆上,拘着几分浪荡的笑:“对,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镇里的宿舍......就这么几间呀?”程江雪慢吞吞地说。
周覆笔直站着,鼻息间逸出半声气音,语重心长:“二小姐,你也看见了,这栋楼还不到四层高,住着全镇的干部呢。咱们俩又是最后来的,指望谁给你腾屋子?要不然你吹个哨,让大家都下来站好队,你去挑,看着哪儿满意就住哪儿,成吗?”
程江雪扬眉望向他,有些生气地说:“我什么时候说不满意了?”
“你的脸上写满了抗拒。”周覆笑得无奈又宠溺,“放心,就算你想,镇里也不会安排我们住一间,怕什么。”
“你在说什么,谁会想和你住一间?”程江雪瞳孔一震,都已经上了一层台阶,立刻回过头说。
周覆像是才了解情况:“哦,程老师不想和我住一间。”
程江雪抓着扶手,大声强调:“当然!”
居然说得出这种话,年纪越大越不要脸了呢。
才说过她像大人,这么快原形毕露。
像被她吓到,周覆的食指摁了摁耳屏:“小点声,别的同事还没休息,以为我拿你怎么样了,对我名声不好。”
“......”
到了三楼,程江雪拿着吴校长给她的钥匙,开了那扇半旧的红漆木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旧木头和淡蚊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格局简单到一眼望尽。
大概十来个平方的粗糙地面,有些地方被脚步打磨得泛光,靠里墙的正中,稳当地放着一张单人铁架床,不少地方已经露出深褐色的锈迹。
房间早就整理过了,洗漱用品和床单被套都是新布置的,应该是学校那边的意思。
只不过床铺得不厚,硬邦邦的床板上,一张略显简薄的垫子。
周覆把箱子推进她房间,简单介绍了下:“这是栋老楼,设施没有那么新,洗手间和浴室都在外面,楼道里有感应灯,你半夜出来先喊一嗓子,刚才那音量就行,一准儿能亮。”
他的语调里,有京城人士讲话一贯的散漫和诙谐。
“......好。”程江雪说。
真的很难忍住不对他翻白眼。
周覆还要交代两句别的。
被程江雪用一个很甜,但也很假的笑容打断:“谢谢你帮我的忙,周委员,天色不早,您可以回去休息了。”
哇,现在真是懂事。
帮她卖了半天力,连杯水也没捞着喝,一没了利用价值,立马就被轰走了。
周覆愣了两秒,无奈点头:“睡觉之前,你记得把......”
“晚安。”但程江雪根本不想听完。
眼看再不走她要赶人了。
周覆抬了下手:“好,你早点睡。”
他也懒得再唠叨,让这小姑娘自己去折腾。
这个晚上,要是她叫他少于两次,就算她行事稳重,生活基本能自理了。
周覆走后,程江雪转过身打量了一下,床的左侧有一扇窗户,简单的老式木框结构,窗下摆着一张磨损严重的三屉桌,桌面上什么也没有。
窗外月色昏淡,唧唧的叫声从墙根下传来,细密而悠长,像有人不知疲倦摇着无形的纺车,一缕未散尽的炊烟,从低矮的烟囱里飘出来,随即又被浓夜吞噬。
暗黄灯光下,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土。
程江雪的手挡在鼻尖处扇了扇。
还好,来之前她做足了心理建设,眼前的一切尚未突破这个范畴,都能接受。
起码不像顾季桐吓她的那样,说你就大胆去吧,厕所很有可能盖在猪圈里,日常要对着一群猪撩裙子。
程江雪拍了下床。
看着硬,摸起来更硬。
想睡得舒服得话,她得量好尺寸,去买一张厚实点的床垫,镇上估计没的卖,必须搭车去趟县城。
其他的都能克服,程江雪最怕休息不好,会整天神色恹恹。
舟车劳顿一天,连站也站不直了,她把手往后绕,揉了揉发酸的后腰。
她四处望了望,从桌子底下拖出个小矮凳,上面蒙了厚厚的一层灰。
程江雪用两根手指拈着,尽量少一些接触面积,又抽了张纸,把灰抹干净之后才敢坐。
她把凳子放在行李箱旁边,给周覆转了两百块钱,并注明——“多的算劳务费。”
发完扔掉手机,重重地叹了两口对生活的怨气后,程江雪开始拣东西。
来之前,她花了两天的时间列清单,把能想到的突发状况,兴许会用到的物件都装上了,以防万一,她连速效救心丸都带了。
要是刚上初中的小男生特别能气人呢?
但现在看起来,用来防备隔壁的前男友好像更切实际。
一件件码好衣服后,她把护肤品拿出来,抱在怀里,眼睛在各个角落扫射一遍,实在没什么好地方,最后只能放在桌子上,凑合当梳妆台。
铺完床单,套好枕头以后,程江雪体力告罄,她扶着床边的栏杆,气喘吁吁地擦汗。
平时在家里,她连油瓶倒了都没扶过,冷不丁干这么多活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劳动人民伟大又光荣。
歇够了,程江雪抽出一条睡裙,拿上沐浴露和洗发水,准备去外面冲个澡。
除了上大学,她还没有在公共卫生间洗澡的经历。
没法子,就当是又体验了一回集体生活吧。
出去后没几步,就是周委员的房间了。
他敞着门,拿后背朝向这边,长身立在窗台旁。
树冠浓密如盖的阴影中,周覆沉默悒郁地抽着烟,手指不时弹一弹烟灰,袖口边缘晕开鹅黄的光。
程江雪的脚步像长在了他门口,迈不动。
明明手里的东西很重,也迫不及待要洗掉这一身的疲惫,但她就是想再多看几眼。
好像从喜欢上他开始,她就习惯了对着他的影子出神。
这是程江雪为他们划分出的安全结界,是她在感情世界里构筑起来的,不必担心坍塌的城池,是她的青春里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告白仪式。
她也曾告诫自己,不要再看了,但越试图控制自己的视线,就越忍不住望一望他。
后来她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冬天记的夏天印象》中写过的一个概念——“试着给自己定这样的任务:不要去想一头北极熊,然后你就会发现,接下来的每分每秒,你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那头北极熊。”
周覆就是这头该死的、可怕的熊。
人们奋力地压抑某一种念头,这个念头反而更顽固地盘踞在意识里。
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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