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听起来不过是一句周到体面的回应,却又感觉哪里怪怪的,不像是在水榭亭时那个恶劣嘴毒的裴小公子能说出来的话。

可少年看起来十分坦荡随意,阿姣只当自己是敏感多想,正思索着该如何更加礼貌又不显疏离的道谢,就见少年忽然站直了身子。

他懒洋洋提醒道,“你的婢女回来了。”

笼罩覆盖在头顶的阴影终于撤开,阿姣心口莫名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换上张府婢女衣衫的谷雨正急切地小跑而来。

“姑娘,方才奴婢碰见连翘了!”

小丫鬟迫不及待冲到她跟前,说起宋玉洛特意让连翘来寻阿姣传话,“玉洛姑娘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听连翘说姑娘磕的那一下不轻,问姑娘可要让张府府医看看,若想先行回府也可不必等她。”

听着好像阿姐好像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沉甸甸压在心口的那团郁气一下消减不少。

“不用张家府医来。”阿姣眉眼间舒展开,唇畔终于扬起一抹轻快笑意,“我腿已经没那么痛了,咱们还是等阿姐一起回府在寻大夫罢。”

裴衔站在一旁,看到她笑起来露出的那对小梨涡后,剑眉轻轻一扬。

谷雨甚是担忧,不赞同道,“姑娘还是让张家府医先看看罢,万一是伤到骨头可怎办?”

“许是扯到了旧伤罢了。”

阿姣说完余光注意到裴衔还没离去,又接着道,“不若你先将我送到马车上,再去和阿姐说一声我腿脚不便走动,就在马车上等她。”

这样就不用再麻烦裴衔,她心里的负担就减少许多。

她抬起白净的小脸看向裴衔,还泛着些许微红的明眸微微弯起,“今日多谢裴公子乐施善手,我定然会好好养好腿伤的。”

少女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本就清澈明亮,一对小梨涡更添几许明媚,将笼罩在她身上的沉闷郁气一扫而空,裴衔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本来看着就傻呆呆的,一笑起来更憨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好欺负似的。

*

夜色浓深,厢房中弥漫着淡淡药油的味道。

阿姣左腿的疼意尚在,经过药油渗揉之后已经消肿许多,现在只是两个膝盖上的淤青乍一看有些吓人。

二夫人白若岚看着那骇人的淤伤,柳眉轻蹙,“怎会磕得这般严重,骨头真没事?”

烛光下,美妇人柔婉秀丽的眉眼掩不住的担忧之色,阿姣已经在努力克制着心底翻涌的孺慕眷恋之情,可亮晶晶的眼睛里还是藏不住,泄露出些许渴望和依赖。

将双腿的淤青遮掩住,她坐在软榻上看着娘亲,语调软软的,“府医来检查过,没伤到骨头,阿姣已然不疼了。”

阿姣试探着揪住娘亲的袖角,“娘,阿姐落水,爹爹会罚我和谷雨吗?”

二夫人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无奈一笑,“你阿姐心软,知道谷雨那丫头并非无意,已经向你爹求过情了,没动家法,只罚她三个月月银。”

“不过谷雨是你的人,必须要引以为戒管教好,尤其你祖母,她一向看重名誉名声,日后出门行事切莫落人口舌,免得惹她不快。”

阿姣羞愧的垂下脑袋,“我绝不会再给爹娘丢脸了。”

她乖乖巧巧的格外懂事,二夫人心中甚是欣慰,“娘知道你是个乖孩子。”

说罢记起宋玉洛托她说的话,二夫人又放缓了语气,“张家那姑娘和你阿姐玩得好,是个耿直的性子,兴许是误会了你,一时心直口快才会落了你的面子,你莫要往心里去。”

阿姣犹豫着抿起唇,并不情愿,“娘,是她先不分青红皂白当众为难我,我……”

“就当看在你爹的面子上,给你张叔伯几分薄面好不好?你阿姐说了,改日她定然会向你道歉的。”

事关爹爹,阿姣知道自己不能拎不清,思量片刻后最终妥协着点头,“……好,我不和她计较。”

二夫人浅笑着捏了捏她白皙的脸颊,“阿姣和你阿姐可真像,都是心软大度的性子。”

望着娘亲温柔的目光,阿姣缩在衣袖中的指尖蜷起,有些想投进娘亲怀里撒娇求抱。

可她夏日就该及笄了,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一时间羞耻和渴求在脑海中交织。

眼看娘亲起身准备离开,阿姣没能忍住,一鼓作气揪住她的衣袖,“娘亲……”

二夫人疑惑地嗯了一声看向她,“阿姣还有事想和娘说?”

少女羞到小脸涨红,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开口。

阿姣幼时被拐出京州没多久就发起高热,人贩子见她快救不活了,就地贱卖离手,便被一位乡绅买回去给府中小主子做玩伴。

府中有几个和阿姣年纪相仿的家生子,常常和阿姣炫耀自家爹娘是多么疼爱自己,有时是当着她的面有滋有味吃母亲给做的好吃的,有时是拿着爹爹给买回来的小玩意儿显摆。

阿姣很羡慕,但她假装不在意,目不斜视的走过。

直到有一回正逢寒冬腊月,家生子们偷偷带着小主子去府中湖面上滑冰,她赶到时小主子已经掉进了冰湖里,那日她和家生子们被乡绅和夫人打去了半条命。

她知道自己幼时曾经差点病死过,可亲身经历之际才知道那有多么恐怖,太疼了,好像要被活活打死。

雪地里,大人纷纷痛哭着求主子对自己的孩子手下留情,连连叩首磕破了头,等煎熬的惩罚终于熬过去,慌慌张张冲上前,将孩子抱走送去医治。

唯有阿姣被活活疼昏,又被生生疼醒。

天上的雪在飘,寒风在咆哮,她浑浑噩噩间感觉身上发了热,可脑子又很困,困得睁不开眼睛。

高热驱散了寒冷和痛意,阿姣意识涣散前还在艳羡和遗憾——被爹娘拥抱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阿姣,怎不说话?”

回过神来,娘亲正担忧的望着她,“可是觉得还疼?若不然娘再让府医来看看罢?”

阿姣鼓足了勇气,忍住羞耻,眼底藏着些许期待,“娘亲抱……抱一抱阿姣可好?”

二夫人闻言蹙起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浅笑着探出手,轻轻点了点阿姣的额角,“就是这点事,我还以为怎的了呢。”

她抬手将阿姣拥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怎还跟小孩子似的。”

母亲出尊处优,身上永远都飘着淡淡的雅致的香气,常常诵经焚香又夹杂了几许佛香,阿姣浅浅嗅了下,小心翼翼收紧了力道,脸颊亲昵的贴在娘亲腹间蹭了蹭。

满足,安心,原来被母亲抱着是这样的感觉。

一夜无梦。

阿姣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后兴冲冲起身,摩拳擦掌想着今天要给佛像打好蜡完工。

小小书房有一半被改成了木雕室,谷雨轻叩几下房门进来,手上拿着一枚花鸟纹玉扣,“姑娘,这枚玉扣还在昨日的旧衣里放着呢,给您收到宝匣里去?”

阿姣这才想起这块玉扣的存在,昨日离开匆忙,竟忘记将东西还给裴衔了。

“……先收起来罢。”

京州那么大,遇上他还不知要何时何日呢。

她这么想着,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弄到一半的佛像,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过两日还要给爹爹和阿兄做东西,等腿伤好些,去木雕铺子的时候顺便把玉扣带上,直接放到那什么第一酒楼去不就行了。

能让裴衔满意的酒楼,他定会再去那里的。

看,她这小脑瓜还是很好使的嘛。

阿姣轻哼一声,重新专注起来,直到太阳升到正空,有人急急匆匆跑到小院里来传信。

来人是二夫人院里的小厮,“三姑娘,玉洛姑娘昨夜起了高热,夫人传您过去。”

阿姣顾不上收拾案桌,应了一声便带上谷雨就奔向岁安院。

一路疾行,等到了岁安院,谷雨一进来就被庭院中的光景惊艳到——好宽敞漂亮的院子,比她们的小院子要大上许多。

先前听闻这院子处处都经过精心设计,就连小膳房也配了一间,院子西角还建了个小阁楼用来赏景,长公子宋玉昀的院子都没这么细致呢。

谷雨边走边看,眼看主厢将到,这才连忙规规矩矩收起视线,迈上台阶之时,却察觉前方的阿姣步伐忽而微妙停顿了一下。

她好奇的抬起头,只见厢房房门敞开着,庄重威严的宋老太太就坐在主位上,二夫人白若岚落于侧位。

老太太鬓间已花白,一双苍老的眸子依然精神奕奕,单单坐在那里就彰显出长辈的不怒自威,身上戴着的绿翡翠首饰又添几分雍容华贵。

阿姣心头一紧,谨守仪态迈进厢房,而后乖顺的一礼,“孙女给祖母、娘亲请安。”

二夫人轻声提醒,“你阿姐才退烧,刚喝完药睡下,低声些。”

阿姣乖巧的连连颔首,却见祖母冷淡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你阿姐八字弱,现在落了水身子薄,你恰好中元节阴日阴时出生,最容易冲煞了她,今日起你便搬出府住罢。”

阿姣惊愕睁大了眼睛,“搬……搬出去?”

这是要赶她走?

她顿时惶恐不安起来,无助的看向二夫人,“娘……”

二夫人见阿姣一下红了眼眶,连忙解释,“阿姣莫要误会。”

她起身握住阿姣微微泛凉的指间,语气轻柔道,“你阿姐如今身子弱经不起冲煞,你祖母便与我商议,想让你在你阿姐休养生息这段时间暂先搬出去住几日,等她病愈你再回来,可行?”

阿姣呼吸一滞,这里是她梦寐以求的家,有她日思夜想盼来的爹娘,宋府那么大,为何一定要搬出去。

她不安地小声祈求,“娘,我可以呆在院子里不出来,或者住到离岁安院最远的屋子,阿姣未养好身子之前,我避着不见阿姐就是了。”

二夫人犹豫着回头看向宋老太太,阿姣才刚回府没多久,虽只是暂时离开,可看她这般不情愿还是心软。

宋老太太眉头一皱,面露不悦,“玉洛昨夜高烧了大半夜,一声不吭没敢惊动任何人是为何?不就是怕让你们担忧。”

“阿姣鬼节出生,天生的阴煞命有多厉害你当年又不是没见识过,玉洛八字轻弱,先前心软没因落水之事责怪阿姣,现如今已经委屈成这样,不过是让阿姣搬出去住一段时间罢了,眼下孰轻孰重你总该分得清。”

阿姣是回府后才知自己乃七月半的生辰,对‘阴煞之命’也是头一次听说,看到祖母一提及她的命格,便下意识紧皱起眉头略显不满的眉眼,心头忽而忐忑起来。

她……好像知道了祖母为何会对她不喜。

于是更加无措紧张的看着面前犹豫不决的母亲,心底抱着最后一丝希翼,“娘亲,我才回……”

我才回家将足半月……

“阿姣是最懂事的孩子。”

二夫人抬手摸了摸阿姣的脸颊,温柔哄着她,“为了你阿姐的身体,暂且委屈你这段时日可好?”

闻言,阿姣的心无声塌下去了一块,苍白的张了张口,“爹爹……他也知晓吗?”

“你祖母这番提议,已着人去和你爹禀告。”

二夫人看她眉眼间掩不住的失神,柔声再三向她承诺,“阿姣别担心,那宅子离得不远,比你现在的院子还要大些,你若想娘了,也能随时回来,等你阿姐休养好身体,爹娘便立马将你接回来,不会太久的。”

少女明眸中那一团希翼光亮渐渐黯淡下去,连母亲都这么说,显然此事已无回转之地。

“好……”

一股酸涩涌上鼻尖,阿姣连忙低下头遮掩着通红的眼眶,勉强压制住微颤的声线,“便听爹娘的。”

“那女儿去收拾行囊。”

她匆匆行一礼,等母亲刚点了头,便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

踩着台阶而下那刻,摇摇欲坠的晶莹泪水终于不堪重负,如断了线的珠子,急速无声的坠落。

*

夜幕笼罩,皎洁银月悬挂于空。

岁安院里早已将灯笼点亮挂起,院中的小膳房里飘出浓浓药味。

连翘端过婢女送来的汤药,示意她关好房门,这才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窗边开着浅浅缝隙,轻柔的晚风无声穿过,女子斜斜倚靠着美人榻,秀婉的眉眼看得出几分柔弱,脸色却没有白日时那样的苍白虚弱。

听见连翘进来,她漫不经心翻过一页书,看都没看那汤药一眼,“熏人得很,倒了罢。”

连翘恭顺领命,把汤药拿去耳室倒掉。

将空药碗放到外厢,连翘细心挑了挑榻桌上快要燃到底部的歪斜烛芯,犹豫片刻,“姑娘。”

她已经困惑了大半日,“奴婢把老太太引来岁安院,您怎料到老太太见到您这幅憔悴模样之后,就一定会让三姑娘搬出府去呢?”

宋玉洛轻轻抬眼,唇角微勾,“因为宋玉姣回府那一日,三房婶娘恰好在我身后看着,我耳尖,听见她模糊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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