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向金陵事更哀”。

不用再假设了,不用再猜测了,仅仅这一句诗,已经足以点破皇帝所有的迷惑。

数年以来,皇帝对天书爱不释手,反复翻阅内外资料,几乎能背诵出上面的每一个字,而其中记忆尤为深刻的,便是在心声日志的某处读到的,近似预言的咒骂:

【……宗室还不收敛,真打算到高皇帝陵寝号丧吗?哭向金陵事更哀,真是离谱之至……】

“哭向金陵事更哀”!对于一个起家自金陵的朝代来说,这句话可太刺耳了!

现在,这可怕的印象终于起了作用。皇帝只是看了一眼,狂跳的心就立刻坠了下去。

——毫无疑问,“心声日志”的主人,神秘莫测的谪仙人,此时终于露出了马脚。

一窍通时百窍通,只要猛然意识到一个关窍,那什么线索就都能连缀起来了。仅仅在刹那之间,原本被皇帝所忽略的种种细节就骤然涌现于心间——国公府那些匪夷所思的技术、穆氏那种时而癫狂时而正常的做派、自穆祺上位之后,国家在变法上近乎于狂飙猛进的速度……

原来是你,果然是你!

在短暂的惊骇与恍惚之后,更多的是不可容忍的怒气。从天书泄漏的底细看,在朝廷“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结局中,这来历不明的谪仙人无疑保持了相当的冷漠;他显然早就预知了未来,但除了透露一点若有似无的谶语及预言之外,谪仙人并没有为朝廷,为皇室,为他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千秋万代的基业伸出过什么援手。这样的态度,如何可以容忍?!

在飞玄真君心目中,他侍奉满天仙神是够周到、够尊重了,每日香火供奉,月月斋戒祭祀,隔三差五的烧青词、办大醮,不能不算体贴入微;但耗费这么多的精力供奉祭祀,换来的却是如此结果——这让真君怎么能接受?

这样的态度,对得起老子花的钱吗?日内瓦,退钱!!

被亲近之人伤害总是格外疼痛,而穆氏恰恰就叠满了所有亲近的buff:铁炮一样的基本盘,最可以信赖的勋贵,被精心遵奉的仙人……这样的人物居然在关键时刻袖手旁观,真是让真君寒心透顶,怨恨不可自制。

毫无疑问,这是对皇帝历年三观的巨大颠覆。

相对于“哭向金陵”的恐怖后果最令他破防愤恨的可能还是谪仙人对他以及他的基业表现出的漫不经心。这一点漫不经心一箭中的顷刻间刺穿了他数十年所有的伪装直抵要害:

你飞玄真君万寿帝君修行如此之久终究也不过只是被仙人漠视、被天命摒弃的蝼蚁而已!

最关键的杀招总是沉默又破防仅此一句

一念及此皇帝的喉咙咯咯作响了真恨不能立刻摔下朱笔当场大开杀戒将什么穆国公府什么内阁什么外事处统统杀光一屠了之——多年的臆想一朝破碎朝廷的未来摇摇欲坠在这样疯癫狂躁的气氛下两眼充血的真君已经顾不得什么体统规矩了。要不是现在殿中空无一人他早就厉吼着下达命令了。

解开束缚的皇权绝没有敌手只要皇帝敢承担结果那他任何人都能杀。

可惜也许是坐久了腿麻皇帝挣扎着要起身叫人却又莫名脚下一软就地又坐了下去还将软榻上那本可恶的妖书掀翻哧哧又冒起了火花。

被肆意折磨的妖书抽搐了片刻无可奈何地弹出另一堆错误警告以及一长串的文字。皇帝并不想看这段文字但一字一画都从他的眼中直刺向五内:

……依附于皇权的改革终究只是梦幻泡影。张太岳用了十五年证明这一点。

显然早在高、张等人秉政时局势就已经非常微妙了高肃卿所言“天下危如累卵而世人犹曰平安”需要非常高明、非常精巧的手段才能维持下去。但张太岳之后却偏偏是万历皇帝秉政——一个年轻的、暴躁的、权力欲极其旺盛的巨婴。

以后世历史学家的观点看万历帝大概终身都沉浸在某种古怪的青春叛逆情绪中只不过他那种弑父叛逆的病态冲动对准的并不是亲爹隆庆皇帝而是负责了他大半教育的张太岳。总之在掌握大权之后万历帝迫不及待的第一个举措就是尽废张氏之法在短短半年内发下上百道谕旨几乎拆掉了张太岳辛苦构建的整个体系——时人讥讽为:“每与张反官乃可做”!

这样的操作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外人不好评价这一对君臣私下里的关系

但张太岳秉政十五年却的确是为朱家呕心沥血没有什么私心。他花了整整十五年向全天下解释朝廷是有诚意改革、有诚意变法的

所以大家应该可以想象皇帝这么一通蛮搞之后朝野上下是多么的震惊与恐怖天下人又是如何的失望。时人笔记云“海内震怖”大抵如此。

在十五年的张氏内阁统治下地方势力对中枢其实是有滤镜的他们以高肃卿张太岳为标杆觉得主政的人物一定是既高明、又渊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而胜之;纵有野心亦不能不忍耐。但在看到了半年以来皇帝那种转着圈丢人的神经做派恐怕谁都要升起一点隐秘的心思。

不过万历皇帝却未必知道这一点。在清除完张太岳的影响后他又信心满满的突破了自闫分宜以来历届内阁的禁忌开始在关键的大宗物资上搞投机——闫、许、高、张诸人政见不一但在金融上都相当小心仅仅只敢在贵金属及奢侈品领域做手脚;这样的投资固然稳妥但获利却也有限。富贵窝中长大的万历帝胆子则要雄壮得多他果断撕毁中枢的默契大笔投入煤炭、铁矿、橡胶等大宗商品。

这样的投资当然是利润丰厚其实也相当之保险——在完成初步工业化后中国已经成为大宗货物最大的市场强盛的海军又足以控制住资源产地所谓又做甲方又做乙方真是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是对手。

可惜再小的风险终究也是风险而关键物资上的一丁点风险都是国家所无法承受的。在亲政六年后志得意满的皇帝一把梭·哈在橡胶贸易上投资了一笔大的静静等待着丰厚的回报。结果当年南洋突然爆发了强烈台风东南亚及海南诸岛的橡胶园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而皇帝的投资也迅速暴雷欠下了匪夷所思的债务……

真君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只是直勾勾地望着这邪恶狰狞的文字。大概是好大孙的操作太过惊人、太过下饭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理解上面的话然后他的眼珠渐渐渐翻了上去黑色的瞳仁不见

了只露出通红的眼白。

可惜天书还是不肯放过他。纸张上开始刷新新的文字:

【因为档案丢失具体损失已经很难察知

不过相对于金融上的损失更大的麻烦却在于皇帝。年轻的万历帝在天灾中遭遇了极为强烈的刺激性格中已有的缺陷终于完全爆发了出来——他完全不能承认现实不但拒绝偿付赔款甚至试图强行关闭南洋的金融市场撕毁几十年来的自由贸易惯例。

自甲寅变法之后南洋市场日益发达几乎已经成了欧亚交流的中心积聚世界三分之一以上的财富贸然关闭等于公然赖账严重损害中西资产阶级的利益将大批豪商推向了对立面。而在面对国内外鼎沸的怒骂反对之声时万历帝大概是经受不住压力居然拒绝召见朝臣龟缩在深宫之中再不回复任何一份奏折。

皇权**体制下皇帝搞**后中枢直接停摆;面对着外面如火如荼的反对声浪大安朝廷居然瘫痪了整整三个月。这给了反对派宝贵的联合时间而支持者则信心动摇难免软弱涣散。以当时的危险局势这实在是危险之至的征兆。

总之在小皇帝近乎神经质的操作后皇权的末日终于降临了……】

尽管早就有充分的预料但确凿无疑的看到“末日”两个字时皇帝的眼前仍旧是一黑。他挣扎着爬过去抓起这本妖书揉成一团要将这邪恶的妖物扔进痰盂拉杂之摧烧之化为灰烬化为粪土发泄皇帝被愚弄的愤恨与怨毒——

不过妖书是再经不起折磨了;被揉成一团后书册的扉页冒出几缕青烟然后是滋啦一声一道电光闪烁而过径直贯穿皇帝的手掌。

一般情况下这种便携产品的电流都不算大估计只能引发一点尖锐的刺痛。可是皇帝的身体已经在狂怒中走到了极限在某种剧烈的震颤之后真君只觉眼前一黑身不由己的栽倒了下去!

·

大殿空旷而封闭真君仰面栽倒的声响几乎没有激起什么动静更不会有人

敢入内窥探,他只能孤独的昏迷在地毯之上,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本该死的妖书。

当然,这也算是皇帝自己种下的因果。原本服侍他的李再芳黄尚纲都是极为谨慎的人,哪怕没有蒙获召唤,隔三差五也要在门缝里悄悄看一眼紧闭的殿阁,预防着主上会有什么变故。但疑心病爆发之后,皇帝撤换了所有位高权重的太监,改换为粗粗笨笨绝不会与外朝有勾连的宫人。这些宫人沉默寡言,循规蹈矩,固然不会与外朝有一星半点的勾结,但也绝没有那个防微杜渐的聪明劲。

所以,真君就只能倒在原地两眼翻直,一动不动,直到折返回来取令牌的思善公主小心踏入殿中,当头看到了亲爹瘫软的模样。

公主那一瞬间所受的刺激,当然是无可比拟的。她站在原地足足愣了片刻,才跪趴着爬了过去,赶紧将皇帝抱在怀里摇晃,声音抖得不像样子:

“圣上!圣上!

真君终于恍恍惚惚的睁开眼来,一双眼珠子四处乱转,眼神已经不能聚焦。他呃呃的努力张开嘴,却只流出一道口水。

思善公主的眼泪立刻下来了:

“陛下千万支撑住!臣立刻去叫太医!

她说着就要起身,皇帝却奋力瞪大眼睛,呃呃声越发响亮了。他死死抓住亲女儿的衣袖,虽然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仍然奋力一指腰间。他张大了嘴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来:

“黄……黄!

公主不敢用力,只能顺着亲爹的手又蹲下身体,目光随之下移,看到皇帝的腰间晃荡着一块和田玉的鱼形玉佩——样式平平无奇,质地也平平无奇,仿佛只是最常见的装饰;但这样常见的装饰品出现在近来奢靡无度开销惊人的皇帝身上,却实在有些诡异;就算皇帝想要立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的人设,也实在不必在此时……

公主忽然瞪大了眼睛。

到底是宫中长大的宗亲,即使再闭塞、再无知,也从年老的宫人口中听过皇室的秘闻。据说高祖皇帝时曾留下祖训,教训儿孙要居安思危防微杜渐,须得在宫中随时预备逃走的快马与地道;又要在私下训练只听命于皇权的死士,一旦至尊身处险境,就可以用独有的信物调动这一只奇兵,别有妙用。

这样的传闻本也不足查考,但看着皇帝拼命地指向身侧,公主

的心不觉悬了起来。

她低声道:“圣上……圣上要我将此物转交给黄尚纲?”

真君竭力点头,似乎还要发声指示,但这一次口齿咽喉都已经僵化,连呃呃声都发不出来了。他只能曲动手指,让公主赶紧解下玉佩。

再无疑问了。宫中只有东厂太监黄尚纲才能调动人手,连李再芳都要退一步地。皇帝在这个时候传信给自小侍奉的太监,用意已经昭然若揭——对于皇权而言,权力是与生命同样重要的东西,即使在这样间不容发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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