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民们没歇着,分工有序,男人从各自家中搜出粮食交给女人,借着稀有的阳光在山脚晾晒;老翁领着孩童用麻绳一寸寸缝补烂掉的布网。这几日大家的吃食都是简单的米粥,就连李昭澜都不例外。起初邓夷宁还有点担心这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吃不惯这些,后来见他吃的比谁都起劲也没再多说什么。

陆英自那日起便脱下了官袍,整日麻布粗衣和村民们赤脚下地,刷地建房统统不在话下。李昭澜也没闲着,手持一本本各地衙门送来的历年义仓粮草调配册,有些因存放不当卷了角,严重的更是直接被这场大雨给浸泡模糊。

他眉头紧锁,指节叩着案桌,随手取笔在几处打了记号,开口:“曲德县前年拨粮一百石,实收却足足两百但;涿乡四年上交总计六百九十三石,一个同等安达乡的小乡口,何来如此大的产粮量?”

邓夷宁站在他身侧,目光一一扫过摊开的诸多卷宗,随手提起一本翻了几页:“有什么好看的,几乎都是同一时间赶制出来敷衍朝廷的,这事儿他们没少干啊。”

她皱了皱眉,翻出另一本较新的,仔细对比年份:“这几年义仓收粮明显高了许多,可你瞧,增加的数量不规律,甚至有些年头在水患那几月,数目不减反增。”

满桌子的案卷几乎堆叠的漫出,门外的风吹过,不少书页纷纷翻卷,李昭澜抬手按住,随意问了句:“乡民们怎么说?”

“安达乡自是说他们补足粮食,其他的也是一口咬定所缴粮食与衙门每年告知的数量相符。”邓夷宁轻叹一口气,“还是得从那具尸体入手,也不知季大人查得如何了。”

“将军有何见解?”

“没有。”邓夷宁答得果断,“但听见女尸那刻还是有些错愕,就怕是失踪的映冬。”

屋中一时寂静,李昭澜掀起一页灰黄旧卷册,随后合上堆叠在一旁,道:“将军还惦记着玉春堂那点子事儿呢?”

邓夷宁的手一顿,片刻后,她合上这本书,带着一丝执念回答:“总要给她一个说法,不是吗?更何况死了这么多人,两起大火,还失踪了一个。”

“不是所有的事都有一个结果,有时没有结果,便是最好的结果。”

邓夷宁听着,未再多言,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起身靠近门槛,看向门外忙碌的乡民,突然有些感慨:“殿下,为何太子殿下会将苦苦求来的陆英放在遂农县,这种人留在自己身边不好吗?”

李昭澜听她这莫名一问,没立刻作答,只抬眼望了她片刻,看得邓夷宁有一瞬的不适,却也不肯避开。屋外是黄昏,落日从敞开的木门斜斜照进来,落在邓夷宁的脚边。

“陆英清楚自己的位置,再厉害的人落在东宫也只是一个傀儡。太子要今晚你死,你便活不过三更,而回到遂农,回到陆家之上,百姓自有双眼能看清陆英的所作所为,尽管他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

邓夷宁皱眉:“可他现在不在遂农,而是安达乡。”

“在何处不重要,眼下最重要是的如何填补义仓的亏损,他在此修缮房屋,赵振在遂农盯着各乡县百姓求粮的压力。一旦这时,只要陆英查出那批被掉包的粮食,赵振就算是有八张嘴也抢不了他的功劳。倘若朝廷知晓此事,指不定还会给个赏赐,这样一来,觊觎赵振这个位置的就不止衙门里那些人了。”

李昭澜话音一落,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个侍从模样的小吏快步冲进门来,抱着一叠打湿的卷宗,面色焦急:“王爷,尸首的身份查出来了,季大人请二位过去瞧瞧呢。”

邓夷宁有些激动:“是谁?”

“仵作验骨对比后,确认该尸首是半月前失踪的一名青楼女子,名唤舒梅。”

邓夷宁蓦然转头,看向李昭澜,她嘴唇微张,有丝不解:“青楼女子?为何会出现在安达乡?你们季大人呢?”

“回王妃,季大人去了遂农,核实女子的身份。”

李昭澜起身走向邓夷宁,牵着她就往外走:“带我们去见仵作。”

两人出门时天色已晚,安达乡的傍晚总带着一股潮湿的冷气,马车轮毂在松软的泥土上滚过一深一浅的痕迹,远处的田埂上已燃起了火把与油灯,照出一片模糊的昏黄。

尸首被暂时搁置在一间破损的旧院里,门里门外都立着几名守卫,靠墙处悬着油灯,屋内光线昏暗,却因殒命不久,尸臭不算明显。尸身被草席浅浅盖住,只露出一双惨败的双脚。

李昭澜掩着口鼻走进,目光落在那女子面容上。面容看不出女子的年纪,但细细推算也不过刚及笄,面容清秀,可惜毫无血色,显出一众诡异的模样。

“半月前就失踪的人,尸首如此光鲜,难不成是近几日才被杀害的?”

那仵作手持骨尺,身披白布袍,在一旁回答:“回王妃,正是如此。此女应是至今日二十二到二十五个时辰之间亡故,舌骨断裂,脖颈处皮肉塌陷,实为外力勒压致死。其下颌、肩胛亦有淤痕,是死后因大力碰撞而产生的。鼻腔肺腑亦无呛水之征,排除落水而死。”

“被勒死后又不远千里丢弃至此,从打捞上来的尸首状态,在水中或许也就一两个时辰,既然是毁灭证据,为何不能扔的更远一些?”

仵作闻言垂首答道:“尸身衣裙沉重,坠水即沉,加之近来河水湍急,多是漩涡浅洼,尸首最终落在河畔浅滩。依小的所见,弃尸之人熟悉此地地势,知晓河水流向,故有此举。”

邓夷宁缓缓蹲下身,隔着白布牵起尸首的手指与脚踝。指尖残留的伤痕细长,是被丝线之类的东西缠过,脚踝则有些浮肿,还有麻绳交缠的新旧伤痕。她低声道:“生前可是被绑过?”

“确有其事,皮肉下血点清晰,淤痕严重,可断定在死之前长时间遭受捆绑和虐待。”

李昭澜闻言蹙眉:“可有受侮辱痕迹?”

仵作迟疑片刻,小声道:“衣物平整,表面并无明显创伤,但其间有撕裂伤,双膝和手肘均有叠加伤痕,但体内并无痕迹,小的也只是猜,毕竟这女子是红倌,小的也不能凭口定夺。”

“可知这女子是归哪家妈妈的?”

门口的小吏见状开了口:“这……小的也不知,季大人赶去遂农就是因为此时,还请王爷王妃稍等,容许季大人一些时日,等查清后再做禀报。”

李昭澜没有说话,他伏身牵起邓夷宁的手,将她往尸体的后方拉了一步,低声道:“我懂你的意思,如果这舒梅是芙仙院的人,八成与那失踪的映冬脱不了干系。”

“还有。”邓夷宁看向李昭澜的眼神有几分犹豫。小院不大,除了仵作,门口站着两个值守,尸体旁也有一名,李昭澜见状找了个借口带着邓夷宁离开,二人朝着一处坍塌的河堤走去。

“方才将军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我在想,陆英插手此事当真是因遂农县衙灾民过多而分身乏术吗?”邓夷宁定住脚,转身与他面对面,“赵振在这个位置十多年,处理灾情不是一次两次,有时沧州的水患一年之内两到三次,安达乡又处遂宁中心,紧挨着的遂农确实是最佳选择。可曲德县也不差,赵振完全可以向曲德县县衙求助,加上百官制度,曲德县县衙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李昭澜目光落在脚边满是青苔的石块上,半晌才回应道:“可曲德县本身也深陷漩涡,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们也巴不得将那些灾民送往遂农县,毕竟百官制度在此,遂农县衙不得不接收灾民。”

“可也正因为不得不接受,”邓夷宁慢声道,“才容易生出矛盾。”

水患一旦彻底爆发,受害的一定是地处曲德县上游的眉阳县,眉阳县河水一道途径曲德县、安达乡、洪宁乡以及朔县。早在五十多年前,曲德县修筑了一道防水堤坝,风雨摧打多年,堤坝摇摇欲坠,直至十年前,堤坝彻底被毁,下游的几个乡县也就没了防护。

而眉阳县的位置更为特殊,虽是沧州管辖,可却是沧州凸出去的一块地,被郅州的一府一县所包围。可沧州务农,郅州从商,相比之下更为繁华,眉阳县的百姓也就更为不满,所有的一切都按照郅州条例行事,县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水患爆发便是沧州和郅州的袖手旁观,沧州知府看不惯眉阳县的一贯做派,在眉阳县多次求助的公文上动了手脚。而郅州虽然出手相助,可毕竟是在人家沧州的地界上,他们也只能派出一小部分人手加修水渠分流,对于落难的灾民也只能是分发些粮食,点到为止。

眉阳县地处上游,河水爆发一路向下来到曲德县。好在曲德县有一个废弃的堤坝,炸开一道口子便能让堤坝分流出去,只是河水来得及,雨势又太大,这一炸不仅是炸开了个口子,而是彻底让堤坝瘫痪,河水顺着山道一路向下,四面八方奔向安达乡,这才让安达乡四面受水,陷入危机之中。

陆英从赵振手中抢过这门差事并非为了膈应赵振,按照他的性格,就算不在太子面前立个汗马功劳,也不会在呀压自己一头的赵振面前这么嚣张跋扈,邓夷宁猜,这其中必有什么原因。

而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只持续了一个晚上,次日刚过晌午,季淮书就带着答案回到了乡署,给了邓夷宁一个回答。

“这个舒梅是赵振的相好,也是芙仙院的人。”

短短一句话让整个事件清晰明了,陆英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和善,对自己回到遂农县衙的事颇为不满,但他不敢在李韶诠面前多说什么,只能灰溜溜回到遂农县。而遂农县的百姓对陆英这人,最初其实没什么成见。

二十年前,遂农书院刚在山脚下的一块荒地上建成,起初只想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个遮风挡雨之地,那时乡间习学之风还未兴盛,不过是一年偶然的春闱,竟叫遂农县出了三个进士,其中一人入翰林、一人外放为州府主簿,还有一人则更为厉害,短短两年便入了礼部为官。消息传出,远近乡县皆称遂农县是文曲星保佑之地,一时间,遂农县名声大噪。

没过多久,便有不少大户人家搬了过来,遂农的地价短时间内涨了不少,一幢幢宅院拔地而起,只为将尚在襁褓或是还未出世的孩子安在书香气最重的地方,而陆家便是其中之一。

陆家原本是做南下布匹生意的,世代不显,却在短短一代之中攒下不小财力。自打搬迁至遂农县,一举一动便被百姓盯着。起初百姓并未多想,只当是普通富商搬迁,可听闻他们家的布匹入了某嫔妃的眼,才知这家人来头不小。陆家连带着居住的临安巷也沾了喜气,那一带的新宅便坐地起价,号称都是受到神仙保佑的地接,时来运转、顺风顺水。

生意归生意,百姓虽然买不起同等料子,却也知陆家有钱,见着便敬三分,而与陆英交好的那几位同龄因此受到了同等待遇。而让百姓正真开始议论纷纷的,也是陆英。

他自幼俊朗,读书也勤,一开始县中不少有姑娘的人家都盼着能与陆家结亲,毕竟陆家家底殷实,陆英一心为官,任谁看都是一副才貌双全的模样。可谁知刚过十岁,陆英与徐钱张家那几位少爷越走越近,这几人都是遂农新贵之后,原本在书院里算拘谨懂礼一派,不知从何时起,竟带了股匪气回来,白日里公然逃学往青楼里钻。

最为嚣张的便是张家那位,曾带着女子在县中骑马绕圈,向四周的百姓撒钱。陆英起初还算安分,可后来愈发不可控,比张家那位还要过分。四人常常是同进同出,那场面,饶是青楼的妈妈想赚票子也要避上几分。后来那些想攀姻亲关系的人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在街上瞧见也是绕着走。

这种流言蜚语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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