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魏越都在南雁楼收拾烂摊子。
南雁楼落在大宣林郊,堪比世外桃源,通往南雁楼的唯一一条路便是林郊河畔往重山之间的河道。南雁楼虽称为楼,却不止是一幢楼。前邻长河,后靠山峦,楼台亭阁错落有致。自上观之,其形状宛若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雁,故而得名南雁。
而南雁楼的楼主钟离邺可谓是鼎鼎有名的江湖大侠,五年前就已名震四海,一手青鸿剑快若惊雷,无人能敌。只是后来不知何故骤然从江湖隐退,不过半年,这南雁楼便建成。
江湖传言,忽然拔地而起的南雁楼楼主便是钟离邺,可无人见他颜面,便也不得而知。南雁楼出面的二当家是楼兰贺荆,三当家便是楼影魏越。魏越手底下有两个看门的,一个是楼霜云非,另一个是楼焱尤晖。魏越这次回来,便是收拾这两个看门的。
一个月前,贺荆彻查从南雁楼流传出的那批鳞无散时,意外得知太子殿下身边的司徒桦曾打探过这种毒药。南雁楼在郅州的分部不大,表面虽做的是工匠勾当,却也干收集买卖的活儿。
也就是这时,贺荆查到了黑鲨。
顺着黑鲨这条线,贺荆查到了一个叫陆英的人,他与南永州的盐商走的格外近,二人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交易,可那盐商却总是隔三岔五差人给他送钱。贺荆为了一探究竟,便将陆英在遂农干的那些破事交给了楼霜楼焱二人。
尤晖是出了名的包打听,几下便将宫中派人明察登闻鼓一事弄得明明白白,云非本意是想让尤晖盯着陆英的行迹便可,谁知一个没看住,尤晖便绑了一个跟陆英亲近的青楼姑娘回来。
此时此刻,尤晖正规规矩矩跪在刚回来的魏越面前,脑袋低垂,手掌撑地,嘴角还挂着没笑完的谄媚:“楼影少主,咱有事儿就明说,别这般瞪我,整的我挺害怕的。”
魏越气不打一处来:“你绑人家姑娘干嘛?吃饱了没事干?”
尤晖连连摆手:“不是不是,那陆英喜欢那姑娘,我寻思找她问问,没准那姑娘知道陆英点什么事儿。谁知道陆英没心没肺,听说那姑娘好几天没露面,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转头就换了个新的。”
“那你问出什么了吗?”魏越不想纠结这些烂事。
“那女的嘴硬得很,一问三不知。”尤晖摇摇头,越说越委屈,眼睛稍稍往魏越脚边瞟,担心下一刻被他一脚踹飞。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云非也低头沉默,直到魏越随口一问:“那姑娘谁啊?”
“青楼姑娘,叫什么冬。”
“哪个字?”魏越挑了挑眉,直觉那名字不大对劲。
云非挑了挑眉,替他回答:“映冬,冬日的冬。”
魏越噌的一声起身,眼神骤然凌厉几分:“映冬?”
尤晖被他的神色唬住,忙解释道:“对对对,那姑娘是被我在林郊的一辆马车上拦住的,她似乎是要离开遂农。本来当时没想着绑回来,可她见我就大喊大叫,还死命跑。眼瞅她就要跑回街道,我这才——实在是没办法,下下策。”
“她人呢?”
尤晖楞了一瞬:“在地下室呢。”
“带我见她。”魏越瞥了他一眼,“她若是有一星半点差池,不等楼主动手,我先要了你的狗命。”
尤晖连忙起身,嘴里打着哈哈:“好好好,她在里面好着呢。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饿了有食,冷了有衣。要真少了一根头发,不劳楼影少主动手,我先自行了结。”
南雁楼后院偏西有一隅,有处密闭石室。沿着石室密道一路下行,洞中越发漆黑。尤晖提着灯笼在前引路,魏越跟在后头,神情阴沉得能直接杀人。两人一路无话,魏越第一次觉得这密道如此狭长,越走越不耐烦。
到了门前,隔着木栏瞧见躺在床上的女子。和尤晖说的一样,桌上摆着一堆吃完的残羹剩饭,木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还有一层棉被。
女子背对着大门,听见响声虽没动,但开了口:“刚吃过饭,怎么又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映冬姑娘。”魏越站定,声音低沉。
映冬背脊一僵,僵着嗓子开口:“什么映冬,我说过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苏青青,寇瑶。”魏越开口,“她们你总认识吧?”
映冬猛地睁眼,起身看向魏越,面上依旧强撑着镇定,眼中却已明显慌乱:“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放我走!”
魏越步子一迈,进入房内,此刻尤晖还算得上有眼力见,关上门退到一旁。可地牢空旷,二人说的话一字一句都留在他耳里。
“这件事是姑娘误会了。”魏越指了指门口的尤晖,“他是我的人,查到陆英要对你下手,这才迫不得已将你绑在此处。你可以离开,但离开之后陆英一定会杀你灭口,因为你知道了他的秘密。”
“我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既然是误会,便将我放了吧。”
“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让姑娘看一点东西。”魏越点头应下,手心摊开一个精致的口袋,俯身将口袋放在床边的桌上,“姑娘先看,若是看完还想离开,我自会吩咐手下安排姑娘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至于之后的事,全看姑娘的命数。”
映冬盯着那口袋,迟疑片刻才慢慢地伸手将其打开。在打开之前她想过无数的可能,怎料入目的却是一颗颗熟悉得令人发指的黑色药丸。那些药丸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苦味,在火光的照映之下泛着光泽,勾起她一次次噩梦般的回忆。
“啊!”她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一甩,口袋砸在桌角,洒了一地。药丸滚在石地上,好几颗沿着石缝滚向墙角,发出零零碎碎的响声。
“你疯了吗!”她声音一颤,连退几步,眼神死死盯着那堆药丸,脸色已惨白如纸,双唇颤抖着,一点血色都看不见。她忙手忙脚抓起一根木筷子死死抵在自己脖子上,近乎崩溃,“滚!滚出去!”
魏越止住脚步,沉声道:“好,我退后。”他手一挥,尤晖上前打开房门。两人退了出去,门没有再次上锁。
火光在石壁间晃动,照得他半边脸不断跳动。
“若还是不信,我再让你看一样东西。”说罢,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映冬凝神细看,模样竟与上次在芙仙院瞧见的一模一样,手一愣,筷子滑落在地,发出脆响。
她盯着那块令牌,瞳孔急剧收缩,整个人像被抽干了魂魄似的。踉跄几步走向魏越,伸手想要抓住那令牌,魏越却先一步收回手,让她扑了个空。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映冬声音发虚,泣不成声。
魏越没有回答,而是找了个借口支开尤晖,尤晖瘪瘪嘴,提着灯笼离开地牢。房中重归于静,只有映冬断断续续的抽泣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魏越看着她逐渐下蹲的身影,往后退了一步。
映冬以为她要离开,急忙开口:“我说!只要留我一条命,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被绑架至此对映冬来说算是幸运的,因为她发现陆英从头到尾都在骗她,给她吃的药也不是什么续命的。刚到地牢那几日,映冬还庆幸自己死后能有人收尸,除了每天来几个将她架在刑具上,逼问她陆英的事情。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因为来的所有人她都不确定是否与陆英有关。
在地牢的第三日,她的身子越发虚弱,半夜常常咳血而醒,可一旦到了白天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她甚至有些轻快。第四日,她吃过午饭后不久便倒地不起,直到傍晚来送饭的小吏瞧见,还是贺荆叫了大夫过来给她瞧病。
大夫说她只是气血虚弱,并无大碍。映冬不信,不断追问后得知自己身体确实并无大碍,她这才知晓,原来陆英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而她服下的药丸正是让她不断发热和吐血的毒药。
“就是你这袋子里装的。”映冬缩了缩脚,将自己团在一起,“这令牌是三王妃的,你是三王妃的人,对吗?”
魏越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映冬扯了一抹笑,继续说。
那日的诊断让映冬明白了两件事,陆英跟四年前的玉春堂大火有关,以及陆英让她吃的药和借她手兜售出去的药是两种。
“四年前玉春堂的大火不是报复,而是逃离地狱。”映冬起身走向小饭桌,用手抓了一把冷掉的米饭胡乱往嘴里塞,“陆英婚后仍旧是风流成性,就算是孩子都怀上了,也依旧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与芜溪姐吵架之后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玉春堂照去不误,每次都是左拥右抱,还给鸨母银子,让他去象姑馆叫几个男妓一起,真的是恶心透了。”
四年前,距离花魁大赛的还有193天,映冬记得那日下了好大的雨。
玉春堂举办的花魁大赛在整个沧州来说都算是鼎鼎有名的存在,因为夺得花魁的姑娘,会在当晚向观赏花魁大赛的所有百姓散钱,少则几枚,多则一吊。
她们的花魁比赛不止玉春堂的姑娘能加入,其他青楼的姑娘也可以,但细数历年的记载,就没人从玉春堂手中夺走花魁一名。玲蓉就是冲着这点希望,没日没夜扎根在艺技院习琴棋书画,盼着先一步入鸨母的眼。
那日同往常一样,她从小院出来,撞上了从屋内满身酒气的芜溪。眼看着芜溪就要倒地,她急忙上前一步扶起:“芜溪姐,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房里是谁?这么没良心,竟让着你一人这副模样。”
芜溪摆了摆手,嘴里含糊不清:“不碍事不碍事,你今天可是还要去艺技院?快去吧,别耽搁了你,我自己能回去。”
“不去了,一日不去也无妨,我先扶你回房间,待会儿鸨母瞧见你这副模样定是又要责骂一顿。”
芜溪没法说话,任由姑娘搀扶着她走回楼上。玲蓉忙前忙后,又是打热水擦身子,又是在替她偷偷煎药,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等次日她醒来,整个玉春堂都变了。
睁开眼看见的不是玲蓉,而是鸨母那张厚施粉黛的老脸,脸上是极不耐烦的神情,双手抱臂坐在床尾,嗓音尖利刺耳:“哟,还知道醒啊,以为你一睡不起了呢。起来瞧瞧吧,你干的好事儿,一群晦气的玩意儿。”
芜溪脑袋还发晕,只觉浑身酸软,努力回想却只能抓住零星碎片:“阿妈,怎么了?”
“哟,还怎么了?你干的好事儿你不知道,怎么着,打算把这口锅扣在我们玉春堂的头上啊?”鸨母冷笑一声,举手投足间满是对芜溪的嫌弃,丝毫没有往日与陆英在一起的好眼相待。“还躺着作甚,还要我这个老婆子亲自来扶你起床呢?”
芜溪撑着脑袋起身,身子摇摇晃晃,起身时还有些踉跄。
“阿妈,昨日陆公子带了些好酒,芜溪贪心,这才多喝了一些。”
“昨日?还真当自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呢,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衣裳穿好,跟我去个地儿。”
“阿妈。”芜溪叫住她,环顾一周没有看见对床的玲蓉,“那日是玲蓉带我回来的,今儿怎么没瞧见她?”
“哟,还以为你当真是没良心,这会儿想起来了?那走吧,衣裳还穿不穿了?”
芜溪简单在外面套了一层外袍,跟上鸨母的步子。脚刚踏出房门,她便觉今日的玉春堂有些不同。平日里这个时辰都是小仆在收拾房间,一层大多是来喝酒的百姓,但此时却异常安静。走廊散落着各种酒杯、撕碎的布料与披帛,小仆不知所踪,就连大门都紧锁着。
“阿妈,咱这是去哪儿啊?”
“走就是了,哪儿那么多话。”鸨母领着她在小院前停下,心中升起一丝疑虑,还未开口,便见鸨母抬手叩门。
咚咚咚,三声沉响。门内静默了一瞬,片刻后传出一道男人的声音:“谁?”芜溪一怔,那声音纤细柔美,总觉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鸨母掐着嗓子回答:“是我啊。”
门内人似乎顿了一下,随后传出几声动静,从里头打开来。映入眼帘的是那晚徐公子带来的那位男妓,一身薄纱未解,眼下浮着一圈青影,却依旧朝着鸨母点了头。
芜溪跟在身后踏入门槛,那男妓眼疾手快又将门关死,顺手锁了门闩。这般神神秘秘,更是叫她心中愈发不安。正要张口发问,便看见院中假山影影绰绰立着几人。顺着鸨母的脚步走过去,转过假山,几道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为首一人穿着妥帖,但依旧是前几日的那身衣裳,背脊挺得直,转过身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他的脚后放着一卷草席,一端露出两只瘦削的脚。芜溪心口一紧,身子微微颤抖,不祥的预感猛然蔓延至四肢。
她哽住嗓子,声音有些虚:“阿妈,这是什么意思?”
鸨母冷哼一声,面上没了刚才对陆英的笑意,只翻了个白眼,翘着手指往一旁去了。芜溪咬着唇,强稳心神往前迈了一步,朝陆英走近:“陆公子,妾身不知发生了何事,还请陆公子言明……”
陆英看向她,目光里带着柔和与惋惜,上前将她揽进怀中,手掌落在她背后,一下一下轻拍着,低声道:“是……玲蓉。”
“玲蓉……她怎么了?”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陆英沉默了一瞬,似乎也有点悲伤:“她昨日趁着我们在房中喝的有些醉,将我们放在桌上的那壶酒喝了个精光,然后一头撞死在了桌角。”
轰然之间,芜溪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嗡鸣作响,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全凭陆英双手将他扶住。她嘴唇发白,踉跄地挣开陆英的搀扶,扑通一声跪倒在草席边,颤着手揭开那卷草席。
一张惨白无血的脸赫然映出,额角是一片青紫,还有风干的血渍,正是陆英口中撞桌角而死的玲蓉。
芜溪跪在地上,身子一寸寸蜷起来,无声哭泣,却泪流满面。泪珠滴在她紧握的双手上,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风从墙院穿透而过,卷起几片枯叶,也将芜溪鬓角的发丝吹得凌乱。她垂首凝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五味陈杂。玲蓉的手早已僵硬如冰,她竟没有发觉玲蓉手指的茧快与她一般厚了。
“玲蓉是爱喝酒不错,可也不是什么酒都喝,一定不是这样的。”
陆英未答,鸨母却哼了一声:”谁知道她心里憋着什么苦水,你们一个个都矜贵得很,谁顾得过来谁?她自个儿喜欢喝酒,又自个儿找死,难道还要旁人担着不是?”
徐知宣狠狠扫过去一记眼神,鸨母骂完就闭了嘴,还拍了自己几下。陆英拍了拍她的肩头,小声道:“其余的我们也不清楚,但仵作已经来过,查明确实喝了不少的酒。只是我的酒你也知道,里面有不少药材,女子喝了便会神志不清,她身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芜溪双肩颤抖,像是听不见陆英的回答,对着玲蓉僵硬的手一个劲哈气,像要将双手捂热。
“芜溪,”陆英轻声唤她,弯下腰想扶她起身,“先起来好不好,冷风这么大,别着凉了。”
她猛地一挣,将陆英的手推开。再抬头时已经不再流泪,嘴角有些许抽搐:“是你带的酒,是你杀了她,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去报官!你别以为你的那些药丸我不知道,你就是个恶魔!”
陆英站在原地,眉头皱得死紧。芜溪对着他发疯一般嘶吼,眼神怔忡,像是彻底疯了。他素来讨厌女子哭闹,那些软弱的、撒泼的早看得腻,可此时此刻,看着芜溪蜷伏在地的模样,连声音都带着撕裂似的沙哑,他竟一时说不出宽慰的话。
“你这个疯子!”芜溪喊完一句又一句,终于是耗尽力气瘫倒在地,眼神发直,嘴唇也哆嗦个不停,连指尖都在发颤。
陆英站在她身侧,静静低头看着。而后,又转头看向鸨姆,吩咐道:“她这副模样不好叫人看见,惊着其他姑娘就不好了。芜溪这是被吓着了,玲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131xs.xy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