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算掌控之中,事儿交给警官,警官自会操心。他用这作品最爱的打哑谜方式留下“加拿大威士忌”这个代号,放在另一头,恐怕费了一二百集才交代清楚。观众意识到这事,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屏气凝神;一边哭哭啼啼道:松甜甜已经失去了幼驯染,说什么不肯再失去自己的同期兼救命恩人,美丽的白月光被染黑了;一边心中暗爽,津津乐道,说是苏格兰是哈气咪才训好,松田是会护主巡回的好基咪,波本最搞笑,说他是脾气最坏的八嘎狗,发去潘宏园区可变成半拉柴犬。
端起平板,看见论坛里不少讨论他警校期间是不是没涂防晒,黑的厉害,过四年才缓过劲,松田阵平摸摸脸:不能吧。摩闪在边上不请自来地补充:长得黑没事,白也好,就是不能脏。
松田阵平说,我管他脏不脏呢,我洗脸了。想了想,他补充:我干干净净。
话音已落,情报交换结束,摩闪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开口:
“我想你会提出在哪里下车?”
“不知道啊。”松田阵平的语气出乎意料的轻松,甚至愉快,“我补了许多教父电影,关于交换情报以后怎么下车从来不演。”
“您没有准备真的回我家吧?”
“怎么不行呢?”
他话里有话,摩闪在自己放轻的呼吸声里感觉到微妙的不寻常,于是硬着头皮真把警察带回家。下午三点开始下雨,五点后转为瓢泼大雨,停电了。上一回停电还是波本为了找苏格兰进门怒拆配电箱。摩闪眼珠子一转,不开门,反而爬上屋顶平台,架望远镜。松田警官紧跟其后,不留余地,命他少爬上去看热闹,摩闪装听不见。
几步之遥,局势完全不同。摩闪目瞪口呆地关注着市中心局势发展,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房子着火了。松田阵平倒奇怪地反问,说你们当时搞出的动静可没小到哪儿去吧,一辆车说炸就炸。他指的是那次失败的瞒天过海,三岛教授最终还是死于地下车库的尾气泄露。摩闪抓心挠肺的指着城区说这又不一样!
确实,浓浓的黑烟正在令空气变得稀薄,骚乱无法控制。广场刚整修过,按照官方全新的审美标准,多了些不雅观的树木和做工粗糙的雕像,没有昔日的宏伟与庄严。许多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全靠远在千里之外摩闪背后的这位条子传话,说的是市中心两伙人追车并且互相射击,劣势一方趁乱混入人群上了一辆行驶中的有轨电车,逃之夭夭。
一伙人大概和那天堵在咖啡馆的一样还是斯沃琪家找的人,另一伙则必然同组织有关。
松田阵平问他,没见过?摩闪皱了皱眉头,不能克制地回想起十年前他上高中的时候从典当行回学校,宿舍最里面的毛石墙裂了个缝冒烟,从窗户伸出头看见膳宿公寓隔壁的市政府被示威群众点燃,黑烟蔽日空气污浊,疯狂的人群手持砍刀放火烧劫街道和商铺,全城简直进入了战时状态,短短几分钟街上的商铺就被洗劫一空。这里原先出售英国面料,法国香水和被称为宝石州的爱达荷本地的首饰,这些本被摆在橱窗,贫苦学生可望而不可即的物品谁都可以去抢,守护外国银行的警察对着一切视而不见。家用电器满街都是,威士忌名酒和各种进口酒被砍刀敲得粉碎,路上全是玻璃碴。摩闪大喊一声我的戒指!不顾同学阻拦地冲下楼去直奔典当行。
他回答松田阵平:我见多了。但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就好像这一场混乱把摩闪的年龄缩小了,摩闪一瞬间有点儿愣愣地问:“你不去街上疏散群众吗?”
松田阵平被逗乐了:“你是在催我执行公务吗?你?”他指了指摩闪。摩闪点点头,眼神微微闪了一下,又摇头。松田阵平这才解释:“其实群众早被疏散的差不多了。就在你载我回来之前。再来呢,局势并不适合我参与。你明白吗?”
“那不是斯沃琪家找来的保镖。”摩闪吸气,后知后觉,“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耳边听到松田阵平补充说明:是也不是。自从神野希瓦想方设法同斯沃琪家的那个弟弟搭上线,FBI就着力缓慢地将探员换入他们的侍者中。
“那时候你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摩闪冷静地得出结论。
“甚至我算头一批知道的。”松田阵平慢慢地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接下来是排查内鬼,然后接着扣留星威岳。”
“上次抓恶魔不就扣留他了?没效果啊?”
“我知道没效果,但这小子害我从摩天轮下来还受了快两个月的停职检查。这是我的份儿,别人不能代偿。”反正最后收拾烂摊子的另有其人(降谷零:?)。
行。公报私仇,这条子很有个性。摩闪追问:“但公共设施也是钱吧,你们就拿纳税人的税收放烟花?人人不都有自己的公务?”
松田阵平好像笑了一下:“公务。你说的对,大家都有公务:我的同事们前期做好了疏散工作,现在正在统计损失,保护群众,这是他们的公务;景老爷得陪着星威岳玩过家家,不准他起疑心,这是他的公务;大老师得接着卧底下去,现在开车在那个车队里不紧不慢地跟着,这是他的公务。”
他右手打了个响指,食指刚刚好指向前方,正对着摩闪:“你呢,就是我的公务。”
天正在黑下来,余烬里浓雾弥漫的天空向身处其中的人投下巨大的黑影,不知为何,摩闪看起来有一丝惨淡,但还是不语地走下来。松田阵平说别急,先让我上去。摩闪:?
松田阵平深呼吸,好像做了心理准备,皮笑肉不笑地解释:“‘加拿大’该拥有一个俯视全城的镜头,你觉得呢?”
“你还会给自己加戏了!天赋异禀啊!”摩闪故作惊讶地棒读。这其实是有点灾难性的回答,对话就终结在这儿。
摩闪离开时只能勉强辨认出松田阵平紧靠发着微光的屋顶阁楼窗户的黑暗轮廓,看起来就像他与昏黑夜色之间星光熠熠的水。并且听见打火机的声音,松田警官顶多速成过如何假扮一个罪犯,多的不肯做。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慌张,但从抽烟方式上看出他其实也心绪不宁。他迫不及待地抽着,一根接一根,有的抽到一半就掐了,再点一根。不是万宝路,是七星。
摩闪回到客厅,把自己摔到沙发上。
当夜继续下雨,浇灭了不少火焰,市民不能应对混乱,但还是潮水般缓慢涌上街头;增援午夜过后才从邻省紧急调来,市中心大半一片火海,剩下掀翻在地的有轨电车和公共汽车残骸充当临时街垒,消息满天飞。这一回警官先生有自己的行程,出门的时候还是被空气里的硝烟味惊到了:这是东京吗?真是闻所未闻……
摩闪倒觉得亲切。松田阵平上下打量他一眼:美国佬当然觉得亲切。
他听见背后的吸气声,毫不客气:牙疼就去治。
“黑户有这个条件吗?”摩闪说,“这就是东京,不要介意。”
“它……它本不该如此。”
“它确实不该如此。”摩闪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市中心枪战,放火,抢劫,这是完全不合理的。尤其是,其中一方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人人得儿诛之的犯罪组织,政府竟然可以让他们闹到台面上,已经是极大的事故了。倘若我们现在没在说日语,我会以为自己身处某个正在闹政变的非洲小国。”
这是完全不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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