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见到娄旦脸上笑意彻底收敛,楚琛就知道,这事成了。

这功劳,全靠她背后那群临时纠集、徒具人数的乌合之众。若不是忌惮这些沉默的人形背景板,娄五郎与她说话的场景,只怕只有他掰着她的嘴,来一句“牙口不错”。

既然搭上线,事情便很好办了。娄旦身边,只留了最高壮的大奎作护卫、放过哨的瘦仆供使唤,其余家奴尽数归她调遣;

那个被娄旦随口改名为“阿牙”的少女,成了她的使女;所有因灾荒自卖为奴的清白佃户,也任她先行拣选。

局面看似顺遂,前提是,她依然驱使得动这群即将化作流寇的乱民。

或者说,义军。

领头的曾放起事时喊的只是开仓放粮。可远远地,已能听到哭喊和尖叫了。

自古穷苦人揭竿,第一口血,总要先饮向更弱者。

自家两手空空,却要夺人钱粮,裹挟壮丁,莫非还能和声细语地劝?只能是恫吓与利诱。

唯有抢到粮,裹住人,抢占下一块水土,再从官兵第一轮围剿的血水里爬出来,这才有资格谈论其他。

“范兄,”楚琛忽然侧首,问身后沉默的范阿四,“你如何识得曾兄?”

自穿越以来,人人束发,唯这范阿四头顶要光不光,周围又垂辫发几根。如此扎眼的异族装束,再加之前那滋里哇啦的几句异族之语……自己此刻所在是个边地,概率已上浮至九成九。

边地和腹地,生存难度大不相同。但,万一呢?

万一这位走的是移民,投靠,甚至……人才引进?反正范阿四自称杀猪匠,杀猪又是个有技术门槛、有体格要求的手艺,每个村都需要一个杀猪匠,外来户凭手艺混口饭吃,对吧。

楚琛目光灼灼地盯住范阿四,范阿四似乎习以为常,随口道:“同乡。曾放烧陶罐,我收牲口;收了牲口,腌好,装他罐里,有贵人收。”

“后来,贵人不来了……牲口也没了。”

楚琛一愣:“怎么会没了?”

范阿四冷笑:“你这小郎,瞧着伶俐,竟是个不知事的?牲口没了就是没牲口了,城里没了,乡里也没了。”

他开口时忿忿,说到最后却只剩迷惘,一时不知为何自家几代安居乐业至今,怎么偏偏自己轮上这遭。那楚姓的汉家小子身后一仆,却跟着一声冷笑。

“你这嵠人,看着好大块头,却也是个不知事的!”钱二柱道,“先前东边大败咧,朝廷大军被素慎撵得屁滚尿流,哪个贵人不得缩着脖子探风声?谁还顾得上你那腌肉罐子!”

“至于牲口?这贼老天都快把人命都熬干了,牲口算个屁!小郎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一番话说完,面带得色,瞧向楚琛。真正完全不晓事的穿越者楚琛只得打开两手,勉强挤出个笑:

“行了,东边也好,朝廷也罢,都跟咱们无干。先……”

楚琛突然语塞。

先抢劫?先放火?还是美化一点,说成助饷,说成除恶?

都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吐出的词。她问娄旦借人,图的正是此刻,凭的也是这个。要在曾放面前站稳脚跟,要护住自己和这具身体生母的性命,就必须让身后这群人信服、追随……

明明早动过刀子了,怎么算都是见过血的,手里甚至还攥着把新借来的刀和它的鞘,可此刻,事到临头,嘴唇仿佛冻住,舌头僵硬无比。

远处,夕阳的残血映照着一片低矮围墙,墙上有瓦,墙脚无草,分明是镇上富户宅邸。清风镇不大,这具新躯目力极佳,隔着半里,已将那墙下景象看得分明——

仿佛是丧尸围城。这些未经丝毫训练的义军,拄着拿着各自不配称作武器的武器,泥潮一般涌向围墙,嘶吼着、推搡着,疯狂拍打着那紧闭的大门。污秽的人潮翻涌,喧嚣声浪直冲云霄。

“莫老狗的庄子!”孙顺不知何时挤到了她身边,满脸兴奋,“直娘贼!报应!报应到了!”

楚琛问:“他作恶?”

孙顺一口痰狠狠啐在地上:“作恶?他当里正这几年,清风镇都快改姓莫了!他配称清白?”

“闪开!都闪开!”墙外的义军堆陡然裂开豁口,一股黑烟蛇行般窜上青空——

“……有冤有仇,今日报了!”有声音在人群里歇斯底里地嚎,“地母睁眼!血债血偿!今儿个要见血!活剐了莫剥皮!剥皮做灯!骨头熬油!”

“杀莫剥皮——!”

“杀——!杀——!杀——!”

喧嚣如沸,疯狂的声浪融成一片,楚琛忽而发现,自己正在往前。

她脚下不曾迈步,也完全不认得那莫姓里正。是身后的人潮!是她赖以立足、此刻却化身洪流的凭恃,在裹挟着她,推搡着她,将她推向那血腥的漩涡中心!

但她不能后退。

她无路可退。

不再是能依靠言语的时候了。也许真有能稳住局面的词句,但脑子一片混沌,像被灌满了滚烫的铁水——

锵!

刀拔在手,不知何故,不知何时。继而稀稀落落的一阵金属摩擦声,从娄旦那里借来的家奴护卫,也纷纷亮出雪亮兵刃。

砰!砰!砰!

木棍、长竿、锄头、草叉、粪叉,还有不认识的农具,后世文言背诵里的所谓锄櫌棘矜,勾着顶着燃烧的枯枝草把,狠狠砸向那扇被火焰缠绕的厚重木门。烈焰冲天而起,浓烟翻滚,直到砰啪一声闷响——

“——杀进去!”

“杀莫剥皮——!”

有义军冲进去了,楚琛被身后的人流猛地一推,几乎是踉跄着被卷了进去。脚还没踏进院门,先听得刺耳喊叫,继而是更多骂声和惨嚎——

汗臭酸臭混杂的人流之前蓦然多出几分阻力,先杀入庄内的人似乎想退,挤在后的人却更加疯狂地向前。两股力量在狭窄的豁口处猛烈对冲、绞缠,无数双脚踩踏、无数身体挤压,又有无数尖利大叫:

“后门!后门堵住——!”

“莫老狗钻地了!”

“放箭!快放箭啊!”

——箭!

楚琛浑身一凛。此刻此时,再想回头寻些防具已然不可能。路已被让出,她就在中央,是首当其冲的靶标——

“——啊啊啊!”身边不知谁杀猪般惨嚎,“俺中箭了!俺中箭了!”

“中你个尻!”楚琛破口大骂,终于也看清了庄内防御:主力是家奴,掺杂着些疑似雇工的庄户,大多端着简陋的猎弓,握着铁耙、草叉之类的长柄农具;还有零星三五个,持着刀剑和长杆的——

一股恶寒自天灵盖直冲而下,电光石火间楚琛猛地侧身——

不是箭矢。只是视线。只是人。一群衣着破旧的古人举着长木杆戳来,杆尾的脸惊惶失措,却还要置她于死地。这不太合理。一个偏僻乡绅的庄子,既没道理也不可能养得起多少忠心武者,除非,除非……

啪!

刀杆相磕,刀险些飞出手去,充分印证单刀进槍是何等凶险的传说,也击飞了最后一丝来自文明社会的犹豫。好在戳来的只是根寻常木杆,使杆的也不过是些寻常乡民,见一戳不中,顿时手忙脚乱。楚琛本能地双手持刀再格,脚下发力一个猛冲斜进,刀起——

嗤!

血喷出来。一个倒了,不知生死,连带着拖倒另一个,连带着涌来更多个。

若说单刀进槍是传说,那么单刀进槍林则是送死。哪怕这里只是些杆子,退意仍旧悄然升起。四面八方乱七八糟的有杆戳来有人扑来,正如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在合拢,所幸齿间尚有空隙——

“箭!”前方有人声嘶力竭地吼,“箭呢!”

“杀进去!分粮!杀啊——!”这来自自己这头。到底谁在喊,楚琛根本无法分清。但它们帮了她。防线被撕扯得更加摇摇欲坠,她猛地撞进一个更大的缺口,她对面持着草叉的乡民一屁股跌坐在地,眼泪鼻涕一齐涌出:

“别杀俺!别杀俺!”

——原来如此。

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楚琛如梦初醒,这些看似凶狠的抵抗者,骨子里和她身后的人一样,都是被这世道逼到绝路的可怜虫!恐惧才是他们共同的底色!

来不及多想,楚琛一边奋力格挡着侧面刺来的木杆,一边用上全身力气,放声大喝:

“交粮不杀!快,都跟我喊!交粮不杀!……咳呃,只诛首恶!跪地免死!”

首恶乃是何人,作过何等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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