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钰不知李恭与河西秦氏间的恩怨,只是凭本能想远离那杀人如切瓜砍菜般的少年悍将。

但他离安西军太近了,刚转过身,就听尖锐的呼啸声自脑后袭来。

丁钰没有躲,他见过少年悍将杀人的利落,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根本躲不过。

电光火石间,他高举双手,以示自己并无刀兵,同时高喊:“我不是党项人!”

风声在他脑后三分处顿住,冷铁寒意透肤而入,后颈奓开刺猬似的汗毛。

丁钰不敢停顿,飞快把话说完:“我、我是被党项人劫掠来的中原百姓,出身济阳丁氏!将军若不信,大可去查。”

身后静默半晌,丁钰瞧不见对方神色,无法判断他是否被自己说动了,心中忐忑至极。

须臾,只听风声倏响,那透着杀伐之气的冷铁长刃终于从后脑要害移开了。

丁钰长出一口气,颤巍巍转过身,只见那少年将军高居马背,面孔被头盔和阴影遮挡大半,只余一双眼睛冷锐异常。

他收回马槊,杀人如麻的戾气却如影随形:“既是中原百姓,在这儿做什么?”

丁钰咽了口唾沫,思忖该如何回答。

一秒钟后,他决定说实话。

“我们想逃走,”他说,“但党项人防卫森严,唯一的机会就是在马厩里放一把火,引发骚乱,等他们自乱阵脚,再伺机而动。”

少年将军定定看着丁钰,似在判断他所言虚实。

丁钰后颈狂冒冷汗,却知这时候不能露怯,咬牙顶住他的审视。

过了约莫两息光景,少年将军敛下杀意。

“你可知李恭人在何处?”

这便是信了丁钰的说辞。

丁钰忙不迭表忠心:“往北,靠西边是帅帐。”

想了想,又道:“不过那姓李的心眼忒多,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听见风声说不定会脚底抹油,将军千万小心。”

少年将军掉转马头,就要寻踪追去。

丁钰心念电转,忽然叫住他:“还有一事。”

少年将军猛勒马缰,座下神骏不满他出尔反尔,扬蹄长嘶一声。

他回眸看向丁钰:“何事?”

丁钰正色道:“据在下连日所见,党项人似与铁勒结为同盟,现有一股铁勒轻骑,兵力约莫三四千人,正驻扎党项营地北侧二十里。”

少年将军目光微凛。

他此行原为打党项人一个措手不及,故意自西向南兜了个圈,恰好避过铁勒人营地。

如若李恭狗急跳墙,率领残部向铁勒人求救,两方人马来一个左右夹击,那乐子可就大了。

少年将军知道厉害,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有吗?”

“铁勒轻骑不久前攻破晋都汴梁,裹挟大批俘虏北归,意图当作奴隶拉去互市交易,”丁钰说,“百姓无辜,若是将军遇见,还请设法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言罢,他后退两步,正衣冠、理袍袖,行了个郑重其事的大礼。

少年将军看丁钰的眼神原本含着三分不耐,听完这番话倒是改了态度。他上下打量丁钰,仿佛终于将这人真正看在眼里,微微颔首。

“知道了。”

他简短应了,极娴熟地拨转马头,玄甲轻骑紧随其后,如来时般一阵风似地卷去。

丁钰抱拳送别。

***

横插一杠的安西军是计划之外,却让千难万难的出逃计划变得容易了许多。

杀神般的少年悍将似一把无坚不摧的长刀,轻而易举地击碎了营盘。混乱中,党项残兵只顾奔逃,谁也顾不上病区的中原人。

崔芜将匕首和部分常用药材放进木箱,垫了干净麻布防震,再用牛皮索穿了四角,背在身上权当简易药箱。

变故乍起时,她虽惊讶,幸好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带着同伴穿过重重乱兵,往营盘外逃去。

他们没敢走远,就在不远处里的林子里藏着,快到天明时才等来丁钰和延昭兄妹。一帮人相互看着,虽满脸灰土、形容狼狈,却奇迹般毫发无伤,竟是全须全尾地从党项人的包围圈中逃脱出来。

不知是谁带的头,人群爆发出畅快的大笑声,先是零星两三点,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乃至汇成一股滚滚声浪,震飞了栖息树梢的林鸟。

置身其中的崔芜有些无奈,心说:也不怕把追兵招来。

但她到底没阻止,心知这些汉子被压抑狠了,当牛作马了这些时日,好容易重得自由,自是要痛痛快快发泄一场。

想当初,她刚逃脱孙家父子掌控之际,不也情绪激动难以自已,穿越十年头一回落下泪水?

一念及次,崔芜难得心软,寻了处干净溪流蹲下身,将袖口打湿,对着水面拭净脸上黑灰。

丁钰也跟着凑过来,伸手往怀里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一小块肉干,全塞给崔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崔芜只掰了一半,不敢喝生水,就这么干嚼:“我想去南边看看。”

丁钰是理工男,高中地理只学了个半吊子,会考完便还给老师,闻言两眼一抹黑:“南边……是哪?”

崔芜无奈,低头画出西北一带的山川地貌,寻了树枝指指点点:“这是河套,北抵塞外高原,南接关中平原,西通河西走廊,东邻山西高原。沿清水河、泾水南下,便可长驱直入,直抵长安。昔年汉朝初建,匈奴便曾占据河套,侵犯狄道、上郡。”

不知不觉间,方才还大声谈笑的汉子们聚拢过来,脑袋围成一圈,脖子伸长足有二里地,一起研究地上的舆图。

崔芜兀自不觉:“我想顺水而下,去关中看看。此地南有秦岭,西有陇山,北有黄河天堑为屏障,自战国起就有‘四塞之国’的说法,更是‘田肥美,民殷富’的天府之国。”

丁钰有心问一句“天府之国不是四川吗”,扭头看看,又觉时机不对,只好咽了回去。

“虽说自前朝末年,战乱频发,关中虽有潼关为倚,到底称不上太平,但比起别处,总算是得天独厚,”崔芜说,“我想去看看,如果运气好,能寻到几亩无主荒地,就先安顿下来。”

“不管以后什么打算,吃饭穿衣总是第一位的,你们说呢?”

她是女子,天生弱势,在一干精壮汉子中间,原本不具备话语权。但幸运的是,不久前的瘟疫横生,是她将所有人从死亡线上拖回,身陷敌营之际,也是她带着众人逃出虎穴。

而方才,她对舆图的了解、对局势的把握,更体现出超乎在场所有人的眼光与见识。

她用实际行动赢得了男人们的尊重与信服,他们相信她,愿意照她说的做。

“那就去关中,”延昭是所有人中最强壮的,过人的武力意味着不可动摇的权威,当他表示赞同时,人们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是你带着我们逃了出来,我只听你的。”

“对,我们都听你的!”

“你说去哪,咱们就去哪!”

崔芜逡巡众人,踌躇不决。

她相信这一刻他们追随她的决心,却也知道,一时的热血上头不能持久,尤其这些人是被外族裹挟背井离乡,若是日后诸事顺利且罢了,如若遭遇难关,他们是否会后悔今日抉择?

又是否会迁怒带领他们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始作俑者?

“我并不确定关中是否安全,”崔芜神色凝重,“南下是我的选择,不是你们的,我也无法保证,一定能让你们平安顺遂。”

“你们中的许多人虽然失去家小,却还有亲朋故旧,或许尚在人世。有人投靠,总比跟着我漂泊流浪好得多。”

男人们相互看着,神色各异。

最先开口的还是延昭。

“我没有家,”他语气冷硬,将偎依身边的幼妹搂得更紧些,“我的母亲是汉人,父亲是铁勒人。我的母亲死在草原上,我从来没见过父亲。”

“我带着阿绰逃出草原,找到母亲的族人,可他们不认我们。我母亲的父亲骂我们是孽种,母亲的弟弟用扫帚将我们赶了出去。”

他称呼自己外祖和舅舅的方式极为冷漠,脸上亦无表情波动:“我和阿绰无处可去,只能跟着你。就算死了,我也认了。”

阿绰紧紧攥着自己兄长的手,望向崔芜的眼神巴巴的,像只担心被人丢弃的小狗。

崔芜不置可否,又看向其他人。

“我们也无处可去,”片刻后,有人开口道,“我爹娘早在胡人破城时遭了难,我的妻儿也死在北上途中,只剩我一个孤魂野鬼,埋哪都一样。”

“我娘去世得早,爹又另娶,继母生了一双儿女,将我赶出家门。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早没了家,就算回老家也无处可去。”

“我祖籍河东,家里遭遇战乱,只我和一个堂妹活着。我俩被族中长辈领着,寻到汴梁城中的亲戚家投奔。那家人待我们不坏,只是把我和堂妹当下仆使唤,衣服都是旧的,饭也吃不饱。后来铁勒破城,他们丢下我们先跑了,我堂妹也被铁勒人糟蹋,自己投井死了。”

男人们一个个述说自己身世,遭遇或有不同,命数大同小异,都是过不下去的苦命人。纵然回乡,也是茕茕孑立无处安身,倒不如跟着一同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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