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照环知道因为自己年幼,还没开始做女红贴补家用,娘亲又要供爹爹花费,手头当然没有大娘宽裕,平日即使再精打细算,估计也一下子凑不齐那么多。
大娘得意地笑看溪娘,手里有意无意地摇晃自己沉甸甸的荷包,唐照环知道,她就等着娘亲开口求她了。
趁人之危,不要脸。唐照环在心里气哼哼地顶回去。
溪娘沉默片刻,低声向小二商量,想预支一部分绣品未来的尾款。小二起初连连摇头,两人来回拉扯了好一会儿,溪娘又主动提出将这次卖出的绣品价格再压低几十个铜板,小二这才勉强点头同意。
总算凑够了钱,与大娘交割清楚,小二便带着溪娘去一旁挑选配色的绣线了。
在外面等候的唐照环听到大娘呸道:“真是傻子。钱放自己口袋里才是真,买那些不当吃不当穿的无用东西,怪不得她老子一辈子攒不下钱,一分钱不给嫁女儿。老子女儿一个样。不晓得攒点家底,我看将来还有谁会娶你女儿。”
这怎么能忍,反正溪娘这会儿不在,批评不了她不尊敬长辈。
唐照环学她的语气阴阳怪气道:“哼,我娘本事在身能赚钱,有人就只会盯着钱袋和嫁人这点事看,小肚鸡肠。我将来有没有人娶,关她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的话没指名道姓,内容也无法辩驳,大娘不好主动出头认领,只能涨红了脸不说话。
等溪娘挑好,唐照环牢记和琼姐的约定,早已眼疾手快地在一堆布头里挑拣好了几块颜色鲜亮,大小合适的碎布,用手帕平整地包好,揣进怀里,对溪娘道:“娘,时候差不多了,我去找爹爹。”
大娘低头在琼姐耳边,用炫耀的语气大声道:“你也去,给你钱,回来的时候再去买两角枣泥糕一同带回来。”
琼姐点头收下钱,随唐照环出门。
唐照环看了看天,建议道:“不早了,前面街上有两家书坊,不如我们各去一家,节省时间。”
琼姐点点头,两人分头行动。
唐照环运气不错,刚走进书坊,就看见爹爹唐守礼正站在书架前,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她走过去拽了拽爹爹的衣袖,才把唐守礼从书中叫回过神。
唐守礼温和一笑,牵起女儿的手,一同去另一家书坊寻到了琼姐,然后跟其他人汇合。
一家人踏着暮色回家,洗漱收拾停当,大家各自回屋准备休息。将将躺下,对面大娘的屋子传来好大一声动静,像是有人把凳子狠狠掼在了地上。
唐照环还以为是对面大娘或者琼姐不小心碰翻了什么,便翻身准备接着睡,爹娘倒是上心了。
“这是怎么了?”唐守仁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了一点。
大娘的咒骂声立刻顺着窗缝冲了进来:“……作死的小蹄子!我养你有什么用!白瞎了我的钱!”
“这么晚了发什么脾气呢。”溪娘想起身。
唐守仁拦住她:“别去,她那性子,总是要骂两声才舒坦的,估计一会儿就好了。”
谁曾想,大娘的骂声非但没停,反而越来越高,话语也越来越不干净,什么“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赔钱货”……琼姐压抑的抽泣声也隐隐传了过来。
“还是去看看吧。她那脾气上来没轻没重的,别真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溪娘起床匆匆穿好衣服,推开房门往对面走去。
唐守仁不方便干涉别人家事,但也放心不下:“你小心,若实在不像话叫我。”
唐照环想了想,怕自己娘亲性子软,说不过那泼辣的大娘吃亏,连忙也穿上衣服,趿拉着鞋子跟了出去。
溪娘走到大娘门口,轻敲道:“大嫂?开开门,有话好好说。”
“滚回你自己屋子去,少多管闲事。”大娘恶声恶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溪娘脸色一变,还是耐着性子继续敲门:“小孩子不懂事,你别气坏了身子。”
“滚,我管教我自己生的孩子,打死打残都是我的事。”
话音未落,屋里又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琼姐忍受不了疼痛,闷哼一声。
你个疯女人,还蹬鼻子上脸了。唐照环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她往后一退,铆足了劲儿,抬起小脚狠狠踹向门板,想把门踹开。
可她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十岁小姑娘,力气小,门板纹丝不动,反震力却让她脚趾生疼,膝盖也撞得发麻,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揉揉膝盖,准备再来一次。
结果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唐守仁沉着脸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抬脚用力一踹。
“哐啷!”门栓应声而断,门被猛地踹开。
唐守仁一步跨进屋内,眼疾手快地抓住大娘的手往旁边一甩:“琼儿也是我们唐家的孩子,我这个做二叔的,总有理由管了吧?”
趁着唐守仁挡住大娘的瞬间,溪娘和唐照环立刻冲进去,把蜷缩在地上哭泣的琼姐扶了起来,搀到床边坐下。
溪娘轻缓地掀开琼姐的衣袖,借着昏暗的月光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细瘦的胳膊上,赫然交错着好几道新鲜的红肿印记,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天爷!这也太狠了吧!怎么下得去这个手!”唐照环看得心头火起,忍不住脱口而出。
大娘被唐守礼甩开,正踉跄着站稳,闻言狠狠瞪了唐照环一眼:“死丫头片子,滚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唐守仁撇了眼琼姐的伤口,眉头紧锁道:“我也正要问。大嫂,孩子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你要这么打她?”
溪娘吩咐唐照环:“去打些水,再取条干净的布巾给琼姐冷敷。”
唐照环点头,拿着盆出门。待到她端着水进门,一个东西正好落到她脚边,似乎是本书。
大娘指着地上的东西吼道:“就算今天我自作主张把她绣的花片卖了,当娘的替她管钱有什么不对。再说我让她去买点心,她就给我买这破烂玩意儿回来。”
哈哈,唐照环心头一乐。
爹爹是最爱书之人,大娘这么说他必定不开心,她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碍于身份不便深管,这下他肯定要管到底了,你完了。
果然唐守仁说话的语气更硬了些:“大嫂大字不识一个,又如何断定这是破烂,若此书是孔孟圣贤之书,或是朝廷颁布的黄历和农书,你这‘破烂’二字,便是亵渎圣贤、藐视朝廷。告到官府,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砍头亦不为过。”
大娘被他严厉的语气和话里的砍头吓住了,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强辩道:“我就是顺嘴那么一说,哪有那么要紧。再说了,她个小孩子家家的,哪懂买那些正经书,说不定是些不三不四的□□也不定啊。”
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唐照环已经把书拿到手翻了翻,便翻出一页彩绘的花鸟图样,高高举起,亮给众人看:“你别诬陷人,睁大眼睛看看,明明是描花样的画集,上面都是花鸟鱼虫。不认字,画也看不懂嘛?”
“好了环儿,不可以对长辈不敬。”溪娘制止道,“琼姐,你是不是想买回来描图样用的?”
琼姐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衣襟上。
唐守仁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大嫂,不是我说你,这你做得就不太合适了,平日里你觉得女孩儿读书无用,不让琼姐跟我启蒙认字,我也便罢了。可这女红技艺,乃女子持家立身之本。为女子者,理家也,咱们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多学上进总是正理。你非但不予支持,反而因此责打于她,是何道理?”
大娘被他一番话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索性心一横,猛地一拍桌子,骂道:“好啊你们,看我没男人撑腰,联合起来欺负我是不是。”
说着说着,她居然坐地上哭了起来:“我的命好苦啊,死了男人还要被人看不起啊,不仅别人欺负我,连女儿都胳膊肘往外拐啊,我这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缝缝补补,操持这个家,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谁啊。我不活了……”
琼姐见状赶忙站起身,顾不得胳膊的疼痛,蹲下去扶她,乞求道:“娘,您快别哭了,是女儿错了,是女儿不好。那家,那家看不上我是我没那个福分。地上凉,您快起来吧。”
“我不起来,你去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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