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回到艾玛的帐篷边坐下,帐篷掀开了一角,艾玛说:“你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

“举手之劳,帮了也没什么。”西里斯说,“但他不愿意解释。”

艾玛嗯了一声。

夫妻俩的谎言太显然。他们的工作稳定,难以更换,家庭经济条件也普通,这样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一家,如果不是碰到极大的困难,是绝不会抛下安稳的生活,要移居他处的。

能让他们下定这样大的决心,原因不该是经济,他们提到生意不景气的感慨太虚浮,不是因此苦闷。

困难比这更大,更迫切。

露丝夫人随口说了一句真话,他们是逃出来的。

孩子们未必懂得,因此还有玩耍的兴致,但夫妇俩显然很明白背后的危险,甚至不想让好心的路人干涉。

“他们不愿意我们插手,或许这就是我们的缘分。”艾玛说,“离下一座城市还有五天的路程,很快就会分别的。”

“我明白。”西里斯说。

沙漠太大太大,他们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各有各的辛酸喜怒。别人的情绪私事是不好插手的,就算外人是好心,也只会越忙越忙,越理越乱。

而且碰见的人那么多,要是各个都得去问个明白,管上一手,哪里帮得过来呢?

艾玛很尊重他人的个人意志,不会过问别人的隐私。

据说女巫足够强大之后,能够看清“命运”。但尚且青涩的女巫在命运的洪流之中,已然能够摸到它的走向脉络。

这大约是艾玛直觉的一种,她目前没有思考这个问题太多,只是顺从着本能,并坦然接受它的提醒。

那对夫妻坚持不愿告知缘由,那对艾玛来说,没有结果就已经是这件事的结果。

她尊重他们的决定。

碰到这种显而易见的麻烦事,西里斯一般问都懒得多问一句。

他见过的比艾玛更多,对此只会更麻木。

西里斯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仗义热心的好人,他主动要帮助谁,总是抱着某种目的。

那一家四口只是偶然跟他们同行了一路,搭了同一队车,浅得不能再浅的缘分。

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西里斯看一眼就明白,即使帮了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不该为这种没道理的事挂心。

但难以解释,莫名的情绪在他胸口挥之不去。没道理的事。

是因为看见了过去的幻影,生出了恻隐之心?还是听了满是溢美之词的传说,觉得应当做点名副其实的好事?

西里斯揉揉额头,嘲笑了自己一声。

“赤砂”可以在故事里继续做一个鬼魂活着,但是死是活都已经跟他无关了。

他也从来……不是什么“英雄”。

第二天开始,夫妇俩不再跟艾玛他们说话了。

孩子们大概得了父母告诫,阿夏尔走过西里斯身边时目不斜视,像没看见他似的。

艾玛听了那晚的对话,并不意外这样的反应。

西里斯觉得自己的烦躁莫名其妙,想过之后冷静了一些,决定不再多管这事。

但有两次他的目光划过人群,正好对上了安的目光。

父母提出了要求,乖巧的安很听他们的话,但还是时不时在角落里悄悄地观察他。孩子好奇的目光没有敌意。

对上眼神时安愣了一下,害羞地笑起来,遥遥地向他悄悄挥了挥手。西里斯也挥了挥手回应。

这些小动作很快被总跟姐姐一起玩的阿夏尔发现了,他不高兴地拉过安,回头对西里斯比了个鬼脸。

剩下五天同行的路程转眼过了三天,一切风平浪静,西里斯的烦躁感也淡下来。

在一天途中歇脚的时刻,艾玛在和商人们聊天,西里斯在角落的阴影里休息。外面日光烈烈,沙漠晒得能烫掉人一层皮,不是赶路的好时候。

他听到沙地上嚓嚓嚓嚓的脚步声,女孩跑过来的声音轻轻的,停在西里斯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

手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纸包。

“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糖,给你!”

周围没有人,但女孩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像怕人听到,又像在说悄悄话。

西里斯抬起头,看到女孩亮闪闪的眼睛。

她有点紧张,但对上西里斯的眼神,又眼睛一弯,笑了。

“前几天……谢谢你!爸爸妈妈说不要跟你们说话,可能会有麻烦。我不太明白,但是,糖吃掉的话就没人会发现了!爸妈不许我吃太多,所以我有时候会藏起来偷偷吃。”

像是说完才发现自己泄露了秘密,女孩又紧张起来了:“你不能告诉他们啊!我偷偷把糖藏起来的事……还有,那个、那个,爸爸妈妈都是好人,我觉得哥哥你也是好人,你不要生他们的气啊……”

西里斯说:“我没有生气。”

“那、那说好了不生气哦?”

西里斯点头,安又笑起来,把糖往西里斯手里一塞,然后挥挥手跑远了:“哥哥再见!”

西里斯看她跑开了,低头看向手里的纸包,打开来,里面放着几颗棕色的糖果。

温度太高,安又把糖藏在手心里,糖浆已经微微化开了,糖块粘在一起。

包裹的纸是浅黄色的,常见的廉价包装纸,展开来看,或许因为书写条件不利,角落上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用通用语写着“谢谢”。

西里斯看了一会儿,把它收了起来。

再过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能到下一座城市了。

“着火了!”

“强盗,有强盗——”

嘈杂的人声划破夜晚的寂静。

艾玛在帐篷里坐起身,没有看到西里斯的身影。

她并没有感到被惊醒的不悦,也不觉得慌张。艾玛的直觉预知非常平静。

她非常肯定,直觉在告诉她,这场骚乱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西里斯既然不在,肯定已经在处理事态了,那么一定没问题的。西里斯很厉害。

艾玛披上外套,掀开帐篷的帘子走出去。那隔着一层的嘈杂声音瞬间清晰了。

旅客们惊慌愤怒的叫骂、泣声、吵嚷,火焰燃烧的声响,还有……孩子的哭声。

沙漠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好烧,能烧的只有这片沙地上外来者带来的东西。帐篷,商品,粮草,甚至还有一只骆驼。

骆驼还未完全死去,在离营地有些遥远的距离,着着火哀鸣。

人们在慌乱里谈论,有值夜的护卫死去了,夜袭前来的强盗却突然倒在了地上。

艾玛走过他们,走向那边着火的骆驼。她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

“西里斯?”她呼唤了一声。

西里斯没有回头。

艾玛看见,他身后的尸体。

她走近了,认出是那对夫妻。

露丝夫人的脖颈断了,鲜血浸透衣襟。马克先生抓着妻子的手还没有僵硬,长刀插在他胸口上,衣襟破损了多处,睁着一双已经没有焦距了的眼睛。

行凶的两个强盗都倒在了地上,脖颈和手腕被整个切断,像是被线割开的。

染红的沙地在夜晚呈出近黑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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