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你吗……谢大公子?”

许是接受消息过于突然,又许是谢渊忽然就“近在咫尺”这件事令人措手不及,姜娆像被什么钉在原地,心如擂鼓,动弹不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天幕将黑未黑,呈一种暗调的蓝。

屏风镂空的花纹之后,纱幔影影绰绰。

一道面朝窗棂靠坐椅背的玄色身影,静穆,安然,无声无息。

好半晌,没有回应。

姜娆便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微微屏住呼吸,自顾靠着窗沿摩挲而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脚下一顿。

少女试探着伸出手去,雪嫩指尖小心翼翼,掀起纱幔一角。

入眼是间宽敞的隔间,四下沉檀雕花,静影沉壁;半边在暗,半边在明。

明的这边月光之下,摆着一把梨花木漆金太师椅。

椅上静坐着一个男人。

玄袍广袖,玉带封腰,一条腿长长伸着,另一条腿半曲起来。修长的上半身靠着椅背,头是仰着的,磕目闭眼,一个十足慵懒、又不容侵犯的落拓姿势。

玄色面罩遮住了大半五官,只余挺拔的鼻峰之下,唇与下颌露在外面。从姜娆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被月光勾勒出一种冷冽之美。

美到令人心折,姜娆几乎看得呆了。

又许是所有嘈杂都被一道房门隔绝在外,变得隐隐约约,这方隔间就显得尤为静谧,仿佛独立于周遭俗世之外。

而他安坐其中,莫名像一座孤岛。

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之感,化成实质般朝她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被什么感染,姜娆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难受。

不知不觉间,她下意识放轻步子,一步步朝他靠近,靠近,再靠近。

直到站在男人面前,身影挡住了部分月光。待姜娆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手已不自觉伸向了那张冰冷面罩。

心脏扑通、扑通、扑通。

恰也就在她指尖堪堪触到面罩之时——

“信我。”

“即便摘下面罩,你也分辨不清。”

淡淡的,低磁沉静,漠然无波的声音。说话时男人依旧磕目闭眼,没有半分睁开的意思。

姜娆却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惊得一抖,像个夜潜他人房间却没来得及下手就被捉住的小偷,她猛地朝后退开几步:“你、你……你是醒着的?!”

“我、我……我像是睡着了吗?”

学着她的语气,男人姿势不变,喉间有淡淡轻嗤溢出。

便也是这熟悉的讥诮,姜娆怔在原地,有种希望堆叠后乍然落空的迷惘。

“你果然……不是谢大公子。”

其实先前愣神期间,姜娆脑海中已后知后觉闪过一个念头,澜园那晚群臣集宴,宴上那么多双眼睛都无一人发现“谢渊”并非真的谢渊。

那有没有可能沈家哥哥得知的谢渊,其实也并非真的谢渊?

凡事不过三,但是万一呢?沈家哥哥可是麒麟卫啊,便是验证真假她也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

然而此刻。

“让你失望了,我不是谢大公子,需要愧疚一下吗。”

顿了顿。

“可以求我,现在。”

指的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也只这一句,那不算久远的羞耻感又一次铺天盖地,姜娆觉得掌心都好像在隐隐作痛。

在被戏耍两次,又很有骨气地放过狠话,以及被让“滚”后——姜娆确实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人。

一想到先前外间她和沈禾苒、沈家哥哥的对话,也可能全被谢玖听见了。谈不上多么生气,愤怒,但也绝对称不上什么愉快体验。

于是撂下一句“你做梦”。

姜娆片刻不再逗留,几乎是落荒而逃。

冲出隔间时,她还不小心撞到了外间桌椅,以及刚好推门进来且同样带着面罩的别哲。

匆匆一瞥,室内尚未点灯,但别哲向来敏锐,一眼便认出她是那晚谢家,主子替她包扎过掌心的姑娘。

彼时别哲虽没在场,却都在暗处看到了。

别哲有些讶异地收回视线,来不及多想什么,只端稳手里的木质托盘,上面盛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汤药苦涩,气味缕缕弥散开来。

房门没关,外面的嘈杂声也尽数漏了进来。

谢玖这才抬手捏了捏眉心,睁开眼睛。

将托盘放在案上,别哲从袖中掏出一枚药丸,连同那碗汤药一起递给谢玖:“主子,该服药了。”

“否则待会儿发作起来,你会很难受的。”

别哲是个哑子没法说话,但意思再明显不过。谢玖瞥了眼那碗汤药,看到缥缈的热气浮在空中,眸中却只有怠倦:“不必了,是否服药,对我来说差别不大。”

况且有更好的法子。

别哲却一下子急了,“余毒发作,会一次比一次难捱,奴求主子爱惜自己!”

想到些什么,别哲忽然撩袍跪地。

“主子,废太子余党散布大启各州府城镇,废太子遗孤至今下落不明,您说过他们身后必有组织支撑……”

房中安安静静。

谢玖解读的自是别哲的手语。

别哲其实不善表达,打起手语来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奴实在忧心主子体内余毒。”

“您既打算以废太子案着手,扰乱大启,覆灭谢家。奴恳请您书信一封,尽快将计划告知主上,以免他们误以为您背弃王庭。”

这个请求,别哲已经提过不止一次了。

主子曾说过,定远侯昔年深受大启先帝倚重,更是废太子的坚定拥趸。大启皇帝登基后虽对定远侯心存忌惮,却因其劳苦功高,深受百姓爱戴而迟迟找不到发难由头。

此时若有人愿做一柄利刃,为之拔除心患,大启皇帝必然顺水推舟。

而主子正是要做这执刀之人。

出卖王庭军秘、舆图、机要,意在让定远打到北魏求和为止,是为其“功高震主”造势。之后再罗织罪状,诬定远侯与废太子余党勾结已久,意图谋逆。

届时若有人质疑——大启皇帝还可将一切推作主子以北魏军机为“投名状”,获得天家信任后“公报私仇”,而大启皇帝仍可端坐龙椅,片污不沾。

如此轻松便能坐得渔利,是以即便暗藏风险,大启皇帝也同意跟主子交易。

主子则借皇权之手,完成他的执念——复仇。

要别哲来说,寻着机会一把大火就能解决的问题,何需如此大费周章?而主子究竟是更偏重北魏?大启?还是那个无处安放的自我?心里又是否曾感到煎熬痛苦、矛盾割裂,却不可自解也无以为渡?

哲别不知。

但别哲只忠于谢玖一人。

无论主子选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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