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后院空空荡荡,阿乔走入最里间的屋子,很快梳洗了一番,换上新衣裙,戴上帷帽,随江逸回临时租住的宅邸。

下马车时,江逸递来锦帕,她牵住一角,担心不稳又在食指上绕了两圈,另一角握在他手里,也绕了几圈。

二人的衣袖垂落,从远处看,仿佛亲昵的眷侣。

她戴的帷帽比平常女子所用更加厚重,所有人、景在她眼前都是一团模糊,只剩下斑驳的色彩,唯有手中的锦帕,牵着她缓缓向前:带她上石阶、跨门槛、绕假山叠嶂、过流水石桥。

应当半炷香就能走完的路,今日却走的极慢。果然人的视线一旦受到蒙蔽,感知全都迟钝了起来。

感觉到锦帕被用力拽了两下,阿乔望向江逸,依旧什么也看不清。

“等一下”江逸轻声提醒,阿乔闻言止了步伐,立在原地。

“姑娘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回族长,时间仓促,老奴先备了一些女子常用的物品,若姑娘不合心意,可随时吩咐奴去采买。”答的人是江氏的管家,在阿乔眼中是一团蓝灰色的影子。

“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随意扰姑娘的清净。”

“诺。”少男少女和几个苍老的声音叠在一起,想来他们便是这座宅子的僮仆了。

入了院子,江逸松开帕子,温声道:“取了罢,这座院子里不用戴。”

阿乔如释重负,脱下帷帽,眼前的人终于清晰起来,一如既往的沉稳,她这才注意到今日他身着天青色锦缎衣衫,好像有一些,不一样了。

她从未见过那个江宅管家。之前为了偷账册,上至管家护卫下至账房位置她都摸了一遍,可这一路,没有半点熟人的影子,江逸此行为什么不带心腹?

她轻轻理了一下衣袖,漫不经心道:“出院子也必须戴帷帽吗?”

江逸从她手中抽回锦帕,将因用力攥成的褶皱抚平,叠好后放入怀中,语气温和如常:“好好休息,晚上回来我再同你解释。”

随即给出一个清淡的笑容,似乎只是象征性的安慰了一下。

他刚出院门,便响起极其轻微的咔嚓声。阿乔回头,怔怔的望向院门的方向,好像是落锁的声音。

四周的院墙瞬间仿佛高了不少,如同笼子般,将她囚住。仅在天空处开了个小口,那是她飞不到的高度。

她摇摇头,应该是累了。

从落入漩涡到被海浪卷到岸边,她就累极了。连着几天穿着单薄的衣衫奔波,睡不好吃不饱,但大脑中的那根玄一直绷着,支撑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临泽,早已身心俱疲。

顺着江逸方才给她指的方向,她找到了自己的屋子,衾被的柔软触感和若有若无的余香,让她放松了下来,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寒风一下一下撞击着门窗,过堂风穿透人心的嚎叫如利爪揪心,阿乔猛地睁眼,漆黑一片。

她立刻举手过头顶,张了张手指,仍旧什么都看不见,她摸向大腿,手指触碰到柔软布料的那一刻才想起来,她安全了,匕首被放在了枕头下。

掀开厚重的床帘,她竟一觉睡到了深夜。月光清浅,盈了满屋,梳妆台上压着一封信。

说是信,其实只有几个字:“炭火在屋角柜子里,自取”

这信,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阿乔努力回忆着睡前的场景,许是太累,她压根没有注意到。别说信了,屋子里燃着什么香她都未曾留意。

穿上外衣,随手拿出一根簪子挽了发髻,推门而出,白天的事总得有个答案。

烛光将右手旁的屋子照的透亮,原来他住在自己隔壁。阿乔走近,正欲扣门却听见里头正在说话——

“把人都撤回来罢。”

“诺。”

接着响起搬动物品的声音,而后是几若无声的脚步声。

“沈姑娘,外边冷,快进来罢。”

阿乔推门,屋子里燃着安神香,却过分浓烈。她与恕己打了个照面,相互行了一礼,恕己便退了出去。

一座屏风,将二人隔开。

“外面最近不安全,我让管家给你找了些话本来,明儿就给你送来。”

隔着屏风,阿乔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通过纸张的翻页声推测江逸在看账本。

“不安全我不出门就是了。”

她在等,等着江逸给她一个解释。包客栈、戴帷帽,就连自家带来的僮仆都要防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沈清云告诉他不可让人知道她还活着,要么江逸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还活着。

那日在场的人皆看出追杀她们的人非北戎敌军,装作敌军滋扰,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就为了杀一个太守家的养女?

她不信!

烛光彤彤,惧意如火光炸在她心上,灼灼燃烧,噼里啪啦的响,一下一下皆让她心惊胆战:

若是第一种,为什么至今没有收到沈清云的只言片语?就算沈清云不信江逸,也总得带话见自己一面。

沈清云真的知道她在这里么?!

阿乔取下披风,俯身拨弄起炭火来:“江公子,北戎探子入侵的事,可有眉目了?那日也是我们运气不好,恰好碰上了,但于国而言却是幸事,不然真教他们探得了什么....”

“沈姑娘”江逸合上账册,淡淡道:“不用试探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敌军。所以,沈姑娘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这座宅子不知混入了多少世家的眼线。还记得尤二吗?”

阿乔本想问他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事关重大,沈清云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旁人。可一句尤二,她瞬间回想起尤二被串成稻草人的死状,紧接着是那时的恐惧,她呼吸一窒,声音微颤:“记得。”

她当然记得尤二是怎么死的,背叛家族之人,凌迟处死!拨火棍被她握在了手中,是握匕首的姿势。

各世家定不会让沈宜之如数向朝廷缴税,官田、户口的事他们败了一次,这次必会层层阻挠。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官老爷,没了沈氏还有王氏、李氏、赵氏,总有人能坐得清河太守的位置。

她最初无非是看出了江氏力弱,不想被世家牺牲只能选择依附沈氏。可如果,沈氏这次自身难保了呢?江逸还会站在他们这一边么?他永远会以家族的利益为先....

“沈姑娘?”江逸轻声喊道。

阿乔提着拨火棍走至窗边,开了个小缝,回眸浅笑道:“刚才有些头晕,门窗还真不能闭太紧。”

寒风从缝隙钻入,在屋内巡回一圈,夹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阿乔一个箭步绕过屏风,就见江逸的左手已缠上了纱布,血如绚花,仅二人说话的功夫就晕染出一小片来。难怪他要燃那么重的香,还装模作样的架个屏风,竟是为了掩盖受伤的事。

烧火棍被握紧,却不是随时出击的姿势。阿乔站着俯视道:“怎么回事?”

因失血,江逸脸色有些苍白,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有些生机,就像折翅的白蝶般易碎。“不是说了么,不少世家都盯着呢,除了生意场上垄断、抬价,暗杀也是常有的事。”

烧火棍被重重的掷在书案上。

“手拿过来。”她将沁了血的纱布解开,重新清理伤口、上药、缠纱布,世界安静到仅余二人的呼吸心跳声。阿乔连呼吸都轻缓起来,生怕自己下手太重。

二人靠的太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安神香早已燃尽,但她在屋子里睡了一下午,身上沾染了香的味道,随着身体的暖意浮动飘荡。

“实在闷了,明天可随我出去走走。”江逸声音低沉沙哑,意识到失态,立马抽回还未包好的手,轻咳了一声:“剩下的我自己来....出院门要把帷帽戴上。”

“知道了。”

回屋后,阿乔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她这才发现两屋竟然相通,一扇小门被帘子遮住,门可从她这边打开,已上锁,钥匙就在一旁的博古架上。

这一觉她睡的很浅,浅到有人进入江逸房间时,她立马醒了。悄悄起身,她隔着门帘听起对屋的动静来。

门外,寒风依旧肆虐,到了晨初似是被冻出了形状来,如攻城的冲车在巷子里横冲直撞,咆哮着穿堂翻屋。屋中二人讲话很轻,又被呼啦啦作响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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