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蝉叫,纪浮正坐在店门口,抬头,试图循着声音找到它趴在哪棵树。
比他先一步发现蝉的是袁满。小孩子长个头真是一觉睡醒裤腿儿就蹿上去一截,袁满“嘿”一声,蹦起来徒手捉蝉,迅速转身,把蝉塞进小满的狗嘴里。
小满嚼嚼嚼,嘎吱脆,咽下去,舔一圈嘴。
纪浮收回视线,嗓门大的蝉会被狗吃。
袁满攥着牵引绳,问小满:“还想吃什么?”
听见关键词“吃”,小满坐下了。
但是夏天水泥地烫屁股,小满又站起来。
袁大爷的粮油店是第一个搬的。他们没有要补偿门面,要了拆迁款。听说是袁满父母的决定,他们觉得现金揣在兜里更踏实。
袁满的父母在店里收拾东西,喊了声“大满”。袁满“啊”应了声,她妈妈喊她进去,叫她把旧的作业本草稿本什么的扔一扔。
纪浮跟她伸手:“把小满给我吧。”
她把小满的狗绳交给纪浮,跑进店里去。
万荻声从小门进来店里,听见他在那儿捧着小满的狗脸,小声且故作震惊地问:“小满!你怎么变成狗了!”
小满无助的双眼像没买到春运的车票。
“你把小满问住了。”万荻声把家里拿下来的几大包东西放下,喝了几口水走过来,蹲下摸摸小满的头,看向对面忙得底儿朝天的粮油店,“我去帮把手。”
“嗯。”纪浮点头。
袁满父母找的车停在巷子口,司机进巷子要多收10块,争了好一阵子,司机不松口,只好自己往巷子口搬。
之前纪浮把店里的手推车借给了他们,但效率还是很慢,一袋袋的粮食又重又占地方。万荻声过去的时候恰好伟龙扛着一大袋小米从里边出来,接着弹棉花那家的两个老师也过去帮忙。
刚放暑假没几天,弹棉花那家的小学生补习班开起来了。根据倒盐巷子的拆迁赔偿协议,从六月十七号起,商家们需要在90天内搬离这里,所以补习班还能再坚持一阵子。
天热,万荻声敞怀的短袖衬衫里一件黑背心,他将米袋扛起来往巷口走,纪浮能看见背心贴在腰腹位置,发力时腰身线条引着纪浮的眼睛,就这样看了一趟又一趟。
袁满的父母连连道谢,不止伟龙和万荻声他们,帮忙的还有伟龙店里的小弟和早餐店的大叔。原本纪浮也想过去,但那样小满就没人管了,这些天巷子里陌生人多,问铺面的收二手货的和收废品的,小满煤气罐一样的身材,被人偷走的话估计转头就卖给狗肉馆。
“伟龙其实心地还挺好。”纪浮说。
“嗯。”万荻声猛喝了几口冰水,“他就是有时候会犯浑,多数时间是个正常人。大满前几年有一回差点被拐,是他给救下来的。”
纪浮惊了一下。
倒盐巷子里的老板们谈不上多么高尚,但巷子里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尽管这“法则”在客观上缺乏合理性甚至有时候缺乏合法性,因为大家再看不顺眼那个六合茶楼,也没有人去举报抓赌。这是个相当复杂的人性现象,一方面害怕举报了被茶楼报复,另一方面从地理上我们是“邻居”,是“一边的”。巷子里大部分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中年人,他们在人际构建中更加遵循“部落”感,所以只要没有过分的恶事,这里都会选择包容。就像一个村落。
粮油店离开了巷子。
人们今天沉默了许多,孙姐没在店门口嗑瓜子聊天,韩老板也没站在茶楼门口吆五喝六。补习班里朗读着课文,纪浮听着觉得不对劲,回头问:“什么叫‘冲天累了’?这是哪篇课文?”
“春天来了。”万荻声回答他。
“这口音也能教书?”
“哪儿是正经老师,就是住这附近的家长来教课文,送孩子过来的要么图假期清净,要么双职工家庭没人带。”
万荻声说着,开始扣他衬衫的纽扣。
这个行为让纪浮颇为不解,这么热的天,他不脱就算了,还往回扣。纪浮看看他:“你扣上干什么,不热吗。”
“还、还好。”万荻声说。
他有点害羞,纪浮看出来了。万荻声只是没谈过恋爱但他不是傻子,况且纪浮的视线实在太嚣张,一直盯着他。
纪浮咬着吸管笑了,他在喝玻璃瓶装的可乐,感觉比易拉罐的好喝。
入夏以后万荻声肤色被晒得更深,胳膊能出三个色儿,小臂最黑,偶尔穿背心在外边,所以上臂是小麦色,被背心遮住的部分颜色最浅。万荻声把门口晒着的拖布收进来,脸部受光面在夕阳里显出深橘色,纪浮忽然很想咬他一口。
“别。”万荻声偏开脸,“都是汗。”
太阳落山,旁边补习班里冲出来一窝小孩子奔向巷口。
巷口外面只是马路,拐出去的街上是卤菜店、彩票站、中国电信,纪浮不晓得往街上跑有什么好兴奋的,可能是奔跑本身就让他们兴奋。
到晚上没那么晒,气温降下去一些,两个人去街上吃油泼面和馅饼。
明明只有粮油店关了,但感觉巷子忽然萧条了一半。走路回去时路过粮油店,纪浮偏过脸看看对面紧闭的大门。
店里是隔壁卖鞋的老板帮着看,晚上八点多快九点也不太有人来,万荻声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说回来了,隔壁大哥都快眯瞪了,一个机灵坐起来。
关上店门从小门回家。
家里一部分东西已经收拾到新住处。新铺子在瑁城老城区的潮亭南路,邓宇精挑细选的位置,潮亭南路,巧的是,还是16号。邓宇觉得是命中注定,当场拿下,25平,总价35万。比现在的铺子小,但就像雷老四说的,他们用不上那么大面积的铺子。
万荻声和纪浮新租的房子离潮亭南路不算远,摩托车十五分钟,这是在纪浮建议下挑选的位置,从那儿到汪哥的汽修城也是十五分钟。纪浮想的比较远,他观察过万荻声,油车电车插混都会修。这些年,新能源汽车随着各项政策落实,各家车企终于拨云见日在沃土中疯长。售价相对低廉,服务格外周到,新能源车企所带动的衍生产业更是随浪翻身甚至能尝试跃一跃龙门,汽修就是其中之一。
那些新兴车企为了合作共赢也好,给配件厂商吃多点回扣也罢,总之纪浮去了汽修城这么多次,发现有些新车修起来费劲得要命。万荻声给他解释说,现在有些车设计外观的时候其实并不管后期拆修,他更是碰见过拆大灯要卸掉后保险杠,还有左右车门铰链螺丝都不一样的。
人在不同境地下看这些事情的心态会截然不同,从前纪浮必然要狠狠谴责,银标快拆的螺丝多好,省时省力。现在不一样了,对,你们继续折腾,把维修工时费提上来,让我们万老板赚钱。
所以纪浮觉得汽修城那份灵活工作不能放弃,甚至他们五金店最好还要从市场搞点汽车螺丝,不仅要赚汽修城的工时费,还要再卖点东西给他们。
万荻声听他的,其实跟他自己想的也没什么区别。他还像以前一样,睁眼干活、赚钱、吃饭、回家睡觉。四季变迁从他的肤色就能看出轨迹,酷暑时节最黑,但一个秋过去又能白回去些。
夏夜天台不算很凉快,在这儿抽着烟,偶尔上来个邻居收被单,看看他们俩,然后抱着东西离开。
纪浮对这个地方没留恋,只是有些遗憾,他才刚刚喜欢上这个天台。
这个月,理发店和同仁堂先后搬走。
孙姐去了安置的新铺子,老中医家的儿子儿媳生了孩子,他和老伴拿了拆迁款去带娃。伟龙汽修店的房东过来收铺子,茶楼也在月底关了门。
雷老四这个月也来了一趟,人逢喜事精神爽,过来纯唠嗑。过来往那儿一坐,开始叨叨纪浮:“我觉得你还是该继续干期货,我问过了,那玩意是真挣钱!”
他们的计划是月底搬走,这会儿纪浮忙着跟万荻声一起收拾杂物,没空搭理他。雷老四这人不怕尴尬,自顾自接着说:“可惜了啊,纪浮,太可惜了,你去炒股也好啊!”
“我没法给你推荐股票,雷老板。”纪浮腾出一只手伸向万荻声,“扣件螺丝给我,跟燕尾螺丝放一起,不然转头又找不着了。”
“没用,搬过去邓宇全给你乱放。”万荻声说是这么说,还是从货架上给他递扣件螺丝。
纪浮哼笑一声:“那你去解决他。”
“我做掉他?”万荻声问,“也可以,你承诺过我杀人你抛尸。”
雷老四立刻插话:“我没叫你推荐股票,那玩意我已经吃过亏了,我的意思是你得把你的学识给用上啊!你自己炒啊!”
纪浮将塑料收纳箱盖上,站直,无语地看看雷老四:“我读本科的时候老师就说过,不要拿自己的钱炒股。”
雷老四不明白:“何意啊?”
“说来话长。”纪浮拿上手机,抓上万荻声,跟雷老四说,“你看会儿店啊,我跟他上楼一趟。”
“哎喂!”
家里还有些杂物要拿下来,纪浮额头的汗黏着刘海。到家后万荻声从卫生间拿毛巾在冷水底下搓了搓,拧干:“纪浮。”
“嗯?”一块冰凉的湿毛巾迎面而来,“……吓我一跳。”
万荻声笑笑,擦过他脸再擦自己的。
带着两大袋杂物回去店里,雷老四站着,他原先坐的凳子上坐着个女人。万荻声给纪浮介绍:“这是我们房东,英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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