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烟雨朦胧,江面水雾氤氲。渔翁头戴箬笠、身披蓑衣,竹篙一撑,小筏便悠荡荡滑出了数丈。

花满楼坐在小几边,雨水从屋檐、叶片间滑落,淅淅沥沥地坠在青石板路上。

百花楼的大门敞开着,今天却少见的没人进来躲雨。偶尔有行人脚步匆匆地经过,飞溅的水花沾湿了裤脚。

临窗的花枝被风吹得摇曳,偶尔有几丝细雨飘上叶瓣,留下一道透明的水痕。

这场雨持续到了傍晚。

天色昏沉,叫人辨不清太阳的方位。直至夜半,连绵的嘀嗒声才渐渐止歇。

乌云遮挡了月色,室内一片静谧的昏暗。花满楼耳尖微动,片刻后掀开被子,起身披上了外袍。

这看起来并不像一个被惊扰了睡梦的人。他神色清明如常,推开卧房的屋门,走到外间的桌案边,缓缓坐下来沏了一壶茶。

沸腾的开水在炉火上咕嘟作响,掩盖住了窗外传来的一二不寻常的古怪声音。

楼下的树忽而摇晃起来,枝叶“咚”地撞上了窗棂。从屋内看去,只能瞧见树杈漆黑的扭曲投影。

花满楼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依然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情。

直到一截锋利的剑尖乍然捅破了窗纸。

似乎再没有了顾忌,屋外人的动作也在这一刻变得凶猛、激烈起来。

夹杂着些微苦意的清香逐渐在室内弥散开。花满楼终于倒好了两盏茶水,伸手推开了窗户。

云层被风催促着变幻了形状,月亮终于探出了些许边角。

月光澄明,树影斑驳。花满楼静坐在蒲团上,点燃了一根火折。

就在火焰跳动着跃起的一瞬间,雷声轰鸣,闪电划破了夜空。

一名蒙面青衣人陡然自树上纵身一扑,目露凶光,神色狰狞,袖中短剑出鞘,直取花满楼的咽喉。

剑刃划破空气,发出一阵细微却刺耳的尖鸣。

又是轰隆一道惊雷。花满楼的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不躲不闪,几乎已将最致命的破绽亮给了敌人。可若叫懂行的人来看,他们便能预料到这攻其不备的行刺之人必定不会得手。

就在短剑即将触到花满楼的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他迅然出手,两根手指瞬时悍如铁钳般牢牢夹住了那锋锐的剑刃。

与此同时,另一道极细微的噗嗤声也自刺客的身后传来。

长刀入肉,仿佛切开了一块豆腐。刀身迎着轻微的阻力插进去,拔出来却容易上许多。

血花飞溅,泼墨般洒满了窗纸。

闪电如同游龙一般穿梭在云层之间,映亮了少年人压低的冷沉眉眼。

才止歇不久的大雨再次倾盆而下。

芒青拽着尸体软绵的后颈,把他往外一拖,随意挂在了树杈上。

她一手收刀入鞘,另一只手撑着窗框翻身而入,“你没事吧?”

花满楼松开手指,短剑叮叮当当地落在桌子上,竟已断成了三截。他的另一只手仍稳稳持着那枚火折。

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他的态度却从容又谦和,一如往常和煦、温润。

竹筒内的火焰未熄,花满楼把蜡烛点起来,伸手一请,道,“不期有客临门,招待仓促,姑娘见谅。”

芒青困惑地“嗯?”了一声,收回脚步,仔细打量他一番,又看了看被引燃的烛火,若有所思道,“你是个好人啊。”

花满楼一愣,旋即微笑起来。

他听到面前的年轻人坐了下来,夹杂些许户外湿润的水汽。紧接着是陶瓷与木桌轻微碰撞的声音。她端起了茶盏。

芒青的心思不在品茶,只囫囵吞枣地一饮而尽,目光落在破损的窗轩上,“窗纸破了,而且染上血了。”

她果断道:“我赔你。”

她的表述方式有些奇怪,比起交谈,反而更像是说明。

花满楼半垂的眼睫轻轻一颤,动作稍顿,“不必如此。这里收留需要帮助的人,并无需偿还什么。”

芒青挑眉,“在下现在正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花满楼适时地露出一点困惑的微笑。

年轻人面不改色地讲着歪理,“在下不慎弄坏了别人家的财物,若不把承的情还清,定然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所以请阁下务必仗义援手,帮在下寻一个补偿的机会。”

花满楼面上的笑意更深几分,摇摇头,无奈叹道,“那便只好请姑娘替我修一修窗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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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青一口应下,大致估算了处理尸体的时间,“没问题。我明早过来。”

她起身一搭窗框,正要故技重施翻出屋去,却又被花满楼叫住。

玩家回头看去,烛火莹莹,npc正面朝着她的方向,眉眼温柔、气质恬淡,这样一副模样实在很有娴静人夫的既视感。

“在下花满楼,请问姑娘名姓?”

芒青给建模师点了个赞,不忘回答道,“芒青。”

花满楼把这两个字在心底重复一遍,含笑颔首,“芒青姑娘,再会。”

旁边那户的房顶上还列着一串魂归西天的好汉,玩家惦记着毁尸灭迹的大事,一手捞过树上的倒霉刺客,动作略显急切,扬声道,“明天见!”

翌日一早,芒青带着糨糊和浸过油的新窗纸准时找花满楼报道。

她一夜没睡,冒雨赶去城郊挖个坑把刺客给埋了,吃两粒回春丹,立刻满血复活,回来上工。

芒青到了地方,抬头一看牌匾,刷过漆的楠木光泽莹润,其上书就“百花楼”三个大字。

白日里光线充足,芒青终于看清了小楼的全貌。

百花楼果然无愧于它的名字,满堂春色,花团锦簇。若仔细去数,只怕真有上百种花栽植其中。

昨夜的血渍已然干涸,混着雨水在窗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巧匠属性值点满的玩家一顿猛干,不过多时,惨遭坏蛋痛殴的木窗便焕然一新。

花满楼又在他的小几上泡茶。青年的手臂略微高抬,水流冲入盖碗,普洱茶的叶片缓缓舒展。

他依然倒了一杯茶水给芒青,并不提及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花满楼虽然目盲,可他的心却比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要通达。

芒青这一类人有着自己处事的准则,并要求自己严格地遵守它们,不跃底线半步。

这是一种值得敬佩的品质,旁人若因此便对其大加褒赞,才是真正看轻了他们。

芒青喝光了那一盏茶水,如同昨夜一般没有多待,事毕便走。

出了百花楼,向东行两条街,便到达了城中最繁华的地段。

道路两侧悬着灯笼。待到晚间暮色四合之时,宾客往来、络绎不绝,这些灯笼就会渐次亮起。远远望去,犹如一条蜿蜒的长龙。

未至饭点,店家门扉虚掩,酒旗在半空有气无力地随风摇晃,彩绸寂寥地悬挂在二楼的栏杆处,扑面而来的却仍是前一夜残留的浓烈酒香和脂粉的甜腻气息。

宿醉的客人摇摇晃晃地登上门外的马车,几名颜色鲜艳的少男少女目露不舍,挥着折扇和手帕与他们道别。

芒青随意找了一家环境不错的食肆,听说书先生说了两个时辰的皇宫狗血爱情故事,直讲得那留着一把细细山羊胡的中年文士口干舌燥。

“……待那熊熊大火终于扑灭,宫人抢将进去,便见三殿下头朝大门,被房梁压得倒伏于地。太医伸手过去,立时悚然。颤颤巍巍、期期艾艾,讷讷不能言语。淑妃瞧见此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霎时软倒了下去。近从慌忙搀扶,急唤两声却无应答,仔细一瞧,才发现娘娘已然昏了。”

他喝一口茶水,声音嘶哑道,“咳咳。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话毕,他便捻起袖子,一拢桌前碎银,掀起布帘转身下了台。

正午时分,店内已陆续进了食客,跑堂也跟着忙碌起来,往来后厨,高声传报着菜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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