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薄明,远处峰巅层叠,葱茏的城郭笼罩在一片夕阳残照之中,幽暗的小巷吹来一阵微寒的风,浓烈刺眼的残阳照在年幼的舒砚的眼皮上。
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小小的院子的,上午时好像下了一场雨,泥泞的城郊坑坑洼洼上有着数不清的杂乱的脚印,几道脚印踩得比别的要深一些,且鞋底的花纹和草鞋的鞋底印记格格不入。
缓缓意识到了什么的舒砚挨家挨户地敲门,可好半天邻里都无人响应,就在舒砚不知怎么办才好时,一个老妪颤抖着打开了屋舍的木门。
老妪的唇瓣翕动,一张一合,舒砚看着她的口型,小小的孩童听不懂老妪话中很多的词语,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快一些的话,也许以后真的没有再见之日。
舒砚疯了一般向城外跑去,松软湿润的泥垢飞溅在她的裤腿上,衣物之上飘散着的皂角的香味变成了青黑色荒野中一道道飞逝的憧憧树影。
在一处未被开垦的荒原上,她终于看到了齐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人群。
好多人舒砚曾经都很熟悉,在她和小丫头编花篮的时候,好多心慈面善的阿婆还给她们两个摘过花。
火把重重,几个皂吏横挎长刀。立在四周呈合围之势,火光照在人们半明半暗的脸上,飞溅而起的尘土夹杂着阵阵哀求和刺耳的哭声,宁静的黑夜中,犹如幽怨的哭呓。
“求求各位大人……再宽限几天,只要几天就好,求求你们……”
“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啊!一斗粟米如今不过五十钱,蝗灾之后还要加征!我们没日没夜的替你们种田,可是最后却凑不齐那几千吊钱……凑不齐就要抄家,埋怨两句就要活埋,这是什么道理……”
“天神娘娘睁开眼看看吧!这样的苦日子难道我们真的就该活活承受吗?!”
……
飞扬的尘土落在说话老妪的脸上,舒砚认出那时小丫的祖母,她包裹头发的巾布已经松散,涣散浑浊的双眼几行浊泪流下,她那样凄厉地抱住自己的女儿,母女两个哭作一团。
“死到临头了还敢说混账话!给我埋!”
埋?
你们在埋什么?
舒砚拼命挤进人群,她看了小丫的祖母和母亲,而小丫却不见了踪影。于是她下意识拽住身旁之人的衣袖,声音断断续续满是哭腔。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们?为什么要把人给埋起来?”
也许是对不敢为小丫一家直言的愧疚激起了她一点的恻隐之心,也许是舒砚哭诉的脸庞和小丫太过相似——
年轻的女人攥住了舒砚的肩膀,蹲下身子捂住她的嘴:“不要质疑官府,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会死的。”
死?
刀子割了身体会死,天冷了不穿厚衣服会死,饿了不吃饭会死。
替别人说话会死,交不出别人想要的东西也会死。
质疑权利更大、地位更高的人也会死。
那小丫呢,她也死了吗?
年轻女人粗粝的手掌紧紧捂住她的下半张脸,掌心的薄茧硌着舒砚的嘴唇,像是有一团棉絮卡在了喉咙里,一个七岁的孩童就那样挣扎着,无力地挣扎着。
在漫山遍野的朦胧里,在夏日傍晚和煦的微风里,在迎面而来的泥土腥气里。
原来死亡是一场渐进的历程,像木兰花开到花落,像晚夏糜烂的一场幻影。
原来,这就是死亡。
……
时至今日,舒砚也不知道小丫究竟去了哪里,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人再在江宁城看过小丫的身影。
从那以后舒砚大病了一场,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日日在床边照料,忽然有一日,舒砚问父亲,人为什么会死?
父亲说,万事万物有始有终,人也不例外,人就像花一样,会打骨朵、会盛放、会枯黄,最后会落下,落下的时候就像人一样,代表着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来年,还有新的花朵绽放枝头,旧的花朵就像是父亲,新的花朵就像是你。
“阿爹,我看阿婆会把开得不好的花剪下来,我和小丫也会摘下好看的花编花篮。那是不是说,小花的祖母和阿娘也是被人剪下来了呢?就像木兰花一样。”
明澈擦拭琴弦的动作忽地停了下来,他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拨弄琴弦,给舒砚弹了一首曲子。
如泣如诉。
一曲悠长,明澈还是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舒砚也没有继续问了,她专注地站在父亲身旁,看着父亲骨节分明的手指,最后说。
阿爹,这曲子好难过,我听了就想哭。
父亲将她抱在怀里,他做好了迎接女儿哀伤的准备,可是女儿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声音闷闷的,虽然有些哽咽,可是语气中的倔强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阿爹,我长大了,以后不会再哭了。”
深庭宫阙重重影影遗留在舒砚的身后,盛大的阳光照在身上,舒砚伸出手似是拥抱漫天灿阳,她闭目长久未动。
“俛仰逝将过,倏忽几何间。”
久候在宫外的舒家人抬着轿子上前,恭敬站在舒砚不远不近处,她沉默着转身看了一眼琼台楼阁,摘下头冠转过身。
下人压低轿子,舒砚端坐在内,昏暗的轿内阻隔了大半的日光,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她自己。其他一切都不曾来过,也不曾存在过,未来也终无一物相伴。
空荡荡。
“走吧。”
舒砚缓缓说道。
**
天色将明,雪色迷蒙。
周昀这几日并没有回宫里,景珩长公子府实在是诸多事宜要处理,前些日子公子府的邑司走马上任,邑司一职,其实相当于长公子府的管家,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过邑司处理,最后再上报给周昀。
邑司一位官职病不算高,且进了公子府相当于仕途到头了,基本上没什么人乐意担任这个职位。
不过周昀手底下这个刘邑司倒是有些不同,许是知道未来这长公子府邸还将迎来另一位主人,因此目前办事很是积极殷勤,尤其是在在有关周昀的婚事上,大大小小的事她并不觉得烦,反倒是乐此不疲。
周昀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刘邑司有时候会明里暗里打听舒义明的喜好,看的吉祥很是生气,又不好直接甩脸色给刘邑司看,怕人觉得景珩长公子手底下的人没有什么教养。
周昀不甚在意,只是说随着刘邑司去。
凡是只要不出格,不会影响到他,那他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清晨日光朦朦,朝阳映照着碧瓦上花开的白雪,檐下雪水花开,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吉祥抱着一个长长的盒子,小心翼翼叩门走了进来。
甫一进屋,便一改往日的张扬活泼,低眉顺眼看着坐在桌案前手执卷帙的景珩长公子,竟是没说话。
周昀淡淡瞥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桌上的玉佩放在书页中,权当做个书签:“惹什么祸了。”
吉祥上前,拼命想让周昀注意到自己手里的东西。
那盒子那么大,周昀想不注意到都难,只听吉祥道:“公子……吉祥说了,您可别骂我。”
这倒是一句卖乖讨巧的话,周昀向来性子安静,吉祥基本上没见过周昀动怒的样子,不过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己还是有些拿不准手里这东西到底该不该收罢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自己做主收了,总也不能退回去。
周昀没应声。
吉祥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道:“一大早门外就有人叩门,守门的人拿不准,这才叫吉祥出去看一眼。”
说到此处,吉祥顿了顿。
门外两个人抱着这个盒子,吉祥见了便面露警惕,唯恐是某个官员来送礼,想要周昀帮忙办什么事的,当即面色不悦,想要赶人。
可是那下人说自己是舒府来的。
吉祥浮到胸口的怒气一滞,说这是她们少主特意嘱咐让她们送来的,里面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只不过是少主闲来无事的水墨丹青,少主知道景珩长公子丹青妙手,特将拙作送上门来请长公子品鉴一二。
说着,还把盒子打开给他看了一眼,那里面确确实实只有一个卷轴,看上去普普通通,就连画纸也是最寻常的。
吉祥心里有几分自傲,他认为景珩长公子确实是这世上文墨造诣最高的人,思来想去,若是他们公子本人在这里,大抵也是会将这样一幅画收下的。
……
说罢,吉祥打开盒子取出卷轴,将画往前推了推。
问道:“公子要看吗?”
周昀凝视着卷轴,心里猜测着舒义明能给自己送来个什么东西。
世家大族多喜欢附庸风雅,其家中女儿自然也不能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包,舒义明会画画不意外,意外的是她会将画送到自己这里。
说是请他鉴赏,可凭舒义明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大家请不来。
“打开吧。”
吉祥刚把手按上去,忽然面色一变,像是大难临头一般:“不好!公子,以前吉祥听说过一个故事,古代有个剑客献地图给一个皇帝,结果到了皇帝面前,那画打开后竟然藏着一把刀
这画里会不会也藏了刀之类的……
“或者干脆一打开,一把毒粉喷出来!”吉祥哎呀一声,“公子别打开,让我来!”
他神情激愤地说着,可是周昀轻轻拂开他的手臂,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若真是那样,就说明天意如此。”
画卷打开,上面只有笔画勾勒的人与景,并没有吉祥设想中的种种陷阱。
吉祥忽地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周昀,可是后者完全没有在意他。
顺着周昀的视线望去。
画上不是什么常见的山水图,也并没有描绘过多的人物,与寻常画作比起来,这幅画甚至有些单调无聊。
是一幅跑马图。
周昀
画面上一个身着胡服的女子纵马而行,四周秋景肃杀,她将护卫远远甩在了后面,初看上去还会觉得此女威风凛凛,不失英勇风范。
若只是如此,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也不值得吉祥害怕。
但画中女子的身侧丛林里,清楚地画了一个身着黑衣手持弓箭的刺客,那刺客弓拉满月,一支箭矢破空而去。
任谁都看得出,箭矢的落点必会是画中女子。
锋芒毕现,平添杀机。
吉祥观察着长公子的脸色,见其攒眉蹙额,忙上前要将画收起来。
周昀手指轻轻一点他手背,吉祥心领神会,忙垂头认错退至一旁。
可是吉祥有些委屈地看了周昀一眼,吞吞吐吐半天,终是咬牙开口:“公子您看,这舒义明简直就是狂妄无礼——”
吉祥又说了几句什么,周昀瞥了一眼过去示意他安静,旋即垂眸端详着这幅画,静静揣测着作画之人的心思。
指腹缓缓滑过画卷,骨节分明如羊脂美玉般的手最后缓缓停了下来。
指腹正点箭矢。
如初晨薄雾笼罩着雪色山峦,神色冷峻:“……舒义明,你想试探什么呢……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这样一幅画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舒义明遇刺之后,有关刺客之身份的猜测便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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