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处,黑灯瞎火。

耳畔除去海风呼啸,几近无声。

少年接过椰子,安静地在一旁默默进食。

他乖顺地睫毛翘起好看的弧度,却一脸冷淡,写着我不好惹四个大字。

“他怎么都不说话?是哑巴吗?”红珠站在船头,居高临下俯视这季延带着一丝压迫的意味。

少年听到这边的议论,却始终没看过来,习惯了陌生人对自己的窃窃私语,忽视才能避免受伤。

薛琼玉也不知其中缘故,抬眸求助。

绿珠聪慧,给她做了解释:“小姐,你这段时间总是围着蔡公子转,都没回过几次薛府,哪里管过这薛家上下的大大小小事端?”

“季延他多年居于渔船之中,久久未上地,不与人接触,之前是会说些话的,日子久了,和薛家人关系生疏,便也不言语了。”

薛琼玉困惑挠头,上下打量季延。

少年衣着朴素,上面打着正方形的补丁,乱糟糟的长发随意地散乱在肩上,一副野蛮人打扮。

唯一可惜,是他这一张艳丽得惊奇的小脸蛋。

薛琼玉撇了撇嘴,心中浮现一丝酸涩,很难想象眼前少年会成长为心黑手狠,万人唾弃的起义军领袖。

更狗血的是,自己将在五年之后死于他利刃之下。

薛琼玉用力晃了晃小脑袋,呵气甩脸。

若非自己是看过史书的现代人,想来也是要被这张迷惑性十足的容颜给欺骗的。

季延意识到薛琼玉在看他,一时嫉恶如仇,一时羞愧难当,表情如过山车般飞流直下,实在猜不透。

被发现的薛琼玉尴尬咳嗽,苦笑道:“你真不会说话?”

一只布满青筋的大手伸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薛琼玉身上的大红色凤霞,眼神犹如一只被路边遗弃的小野狗,可怜巴巴的绿眼睛望着自己,嗓音发颤:“小……小姐,我……不是……哑巴,会说话的。”

季延的反应让薛琼玉怔愣片刻,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他,恍惚间竟有些忘了作答。

她转而摆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违心笑容,柔和语气,半引诱半哄骗地询问:“小兄弟,你认得我?”

季延埋头将椰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狼吞虎咽模样,颇有些野人风姿。

薛琼玉是有些相信绿珠的话了,久久脱离人群社交,语言功能退化也是情有可原。行为举止如此粗鄙不堪,想来也是自小没人教导的缘由。

他点头,食指的指甲缝里卡着肮脏的黑泥,指了指薛琼玉,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处,言辞断断续续,发音也并不标准。

薛琼玉只得稍微将身子贴近他一些,轻声安抚他:“别急,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若是他并非季延,薛琼玉便一脚将人从船上踹下去,要知道结结巴巴可能是演的,方才提刀杀人的一身武功却是真的。

“我叫……季延”少年身着黑衣,闪躲的目光只敢小心翼翼地扫视一眼,在薛琼玉看向他时却匆匆避开,害怕眼神接触。

她收回跃跃欲试的脚,中断了踹人的动作,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好孩子,告诉我,你是怎么上到着艘船里的?”

“对……对不起,”季延将椰子置于膝盖上,停下了进食的举动,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薛琼玉眉眼一蹙。“小时候的事儿……对不起。”

薛琼玉刚因他的答非所问怔愣一瞬,缓和片刻,脑袋才正式运转起来。

季延不太一样,和书上的描述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书上说他能言巧辩,舌战群儒,忽悠得一群不识字的男女老少为他管理后勤,也哄得不少曾被大召朝高官针锋相对的底层氏族弃明投暗。

眼前人看着,着实不像。

喂!兄弟,你好像OOC了!

幼时,薛琼玉性子热辣开朗。

争当孩子王的小姑娘平日最大的娱乐活动,便是扯着一大群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和她玩过家家游戏。

她一人披风,立于船头,威风凛凛,COS一番自己创办德兴鱼行的太爷爷,重振鱼行雄风。

底下一群吸着鼻涕的小屁孩,男女不论,都顺理成章被安排成她的手下。

绿珠给她端上茶水,红珠则手提木棍代替权杖,中央坐一瞧着二郎腿的薛琼玉,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她很享受这一种使唤人的权利,一饮而尽茶水,便甩开鞋子踩上桌面,颇有一种执掌江山的威风,“诸位听令,一会儿收网,齐心协力,每人分五十枚铜钱。”

眼看时机成熟,一声令下后,一圈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便拔河一般左右配合,扯着麻绳往后拉,渔网缓慢出水带出一大片哗哗之声,顶上有几条翻身之鱼左蹦右跳,金色的鳞片熠熠生辉。

眼见一切都井然有序,薛琼玉对一切都很满意,直到无意间瞥见半臂环抱双膝,埋头躲在角落的季延。

居然有人敢偷懒?

大小姐生气,后果很严重!

“你是谁?怎么不去帮忙,在这里偷懒?”薛琼玉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

一旁方才还热火朝天,卖力拉网的众小孩,全都噤声。

有的吸着鼻涕脚步一顿,有的干脆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全都只为看这边的热闹。

绿珠红珠听闻这边动静,却没动。

看来没人站在那色目人身后,全都等着看季延的热闹呢。

“报告舵长小姐,此人是老爷十年前捡回来的弃婴,他前段时间吃了人,大家惧他怕他,咱们还是离他远些吧?”

薛琼玉此时还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两只黑团发髻紧贴头皮,脸上胶原蛋白饱满天成,比起成年后特意追求的瘦削感,更显得自然可爱,活泼生动。

且五官精致灵动,嬷嬷们帮她梳头时都夸赞:“咱们家小姐,和她早死的娘亲相比,颇为相似。”

“小姐长大定也是个落落大方的美人,”那嬷嬷争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年纪虽小,身边却从不缺乏跟屁虫小男孩,天天围着“妹妹”“妹妹”地喊。

许家是开布行的,生意上和鱼行商薛家多有商业上往来,一来二去混熟了。

许家的二公子年龄也恰巧和薛琼玉相仿,两个孩子见面,也顾不得男女大防,脸上糊了泥巴浆,便成了好朋友。

“薛妹妹,咱们离他远点。”许源元抬手就把薛琼玉往回扯,许家素来嫌恶色目人,若非色目人在朝为官却增加苛捐杂税,自己爹娘也不会天天为布行的生意苦恼。

“不要!”薛琼玉素来不喜欢他人强迫,我行我素,“你是谁?你还没回答我呢?”

这句话是对半蹲在甲板船旋下的季延说的。

中午,日上三竿。

此人蜷缩着身子,小心拘谨地躲在阴影之处,太不合群了。

若是看到季延偷懒,薛琼玉起初是有些气愤的,但小脾气还没上来,便被好奇心压了下去。

开布行的许家二公子叹了口气,将视线挪到季延身上时,带着略有略无得憎恶嫉妒:“薛妹妹,你当真不知?”

薛琼玉白了他一眼,接过红珠递过来的点心,正想吃,却还是忍不住先骂:“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许源元,你小子今日怎么如此扭捏?”

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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