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百草堂西侧病房。

姬伏胜立于窗前,窗外是百草堂新开的一方药圃。

几只长萤虫正在苗圃间劳作,它们散发着淡淡的幽光,尾巴在黑暗中划出转瞬即逝的淡弧,令药草不时在暗色中显出模糊的轮廓。

更远处的楼阁长廊,则尽数隐没进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一只长萤虫喜欢偷懒,它在空中转了两圈,没有钻入草丛之中,反而慢慢悠悠地朝病房窗户的方向飞来。

它原本想趴到窗沿上休息,又在离窗一米处变得迟疑,随后掉头飞回了药圃。

不远处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值守的弟子快要误了轮班时辰,他原打算从这里穿过,抄近道赶往正门,在靠近房屋后却停在了原地。

一个“不能打扰病人休息”的念头忽然在他脑海里生根,弟子犹豫了一会儿,眼见时间所剩无几,还是拍了下脑袋,调转方向从另一条道快步离开。

这间屋子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墙壁给隔开,只有每日例行检查、负责给姬伏胜换药的弟子能顺利走到屋内。

外表白白胖胖的弟子阿晃睁着惺忪睡眼,和堂门口等待换班的弟子打过招呼,端着药品托盘穿过走廊,他在门外以一重两轻的节奏叩了三下,然后推门进来。

姬伏胜懒得回头,阿晃将托盘放到桌上,转身关紧屋门,他对着姬伏胜的背影单膝跪下,低声道:“尊上。”

他的声音发生了变化,听着像是好几个人同时开口,不同男女的声线叠在一起,以完全一致的语速和语调同时道:“您要找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眨眼之间,托盘上原本放着的伤药变成了一粒灵丹,一株血红色的灵草,一瓶琼液。

这是明天要带给裴琢的东西。

每一样都取自老魔尊的秘库,是罕见的灵气大补之物,老魔尊的旧部暗中集结,意图合力推翻新魔尊,定好的酬劳之一便是瓜分秘库中的珍宝。

只是他们自以为做得缜密,却不知姬伏胜早已知悉他们的动向,如果姬伏胜真的有心统治鬼域,这些旧党早在老魔尊死的当天就该挨个魂飞魄散,哪有机会把姬伏胜打成重伤再死。

奈何这位鬼域史上最年轻的尊上,对鬼域的一切都毫无兴趣,无论是认下了魔尊这个身份,还是故意放任旧党在暗中不断壮大,甚至对下毒伎俩毫不设防,皆因为这于修行有益。

天元体修道与凡人不同,姬伏胜所修为无情道变化而来的武道,他需要一次次将自己逼入绝境,再一次次突破劫难,修行似刀尖舔血,如履薄冰,每一次死斗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淬炼。

姬伏胜拿起托盘上的血气草,像在查看药草的品质,血气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灵气充盈房间,阿晃看向药草的眼神中浮现出一抹艳羡和贪婪,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赶紧把头放得更低。

魔修行事不讲人情道义,但阿晃不敢私藏,也不敢动手抢夺,毕竟他根本打不过。

“我已给了卜算子数日,”姬伏胜放下血气草问:“'情劫'找到了没。”

“禀尊上,卜算子的卜算结果仍与先前一样,只能算出尊上情劫将至,未能算出具体姓名。”

阿晃又低声道:“但卜算子说,只要那人出现在尊上眼前,他必能......”

姬伏胜冷笑了声,打断了对方的话:“等人出现了,我直接杀了便是,还需要你们提前卜算?”

姬伏胜沉声道:“我需要你们在他出现之前杀了他,你们听不懂?”

姬伏胜已是九境修士,天元体的碎片对他而言已非必要之物,眼下他距离得道飞升,只差最后两劫要渡。

卜算子曾预言,姬伏胜命中剩下的两劫,一为生死劫,一为情劫。

姬伏胜修炼至今,早已经历过大大小小数起生死劫,先前的鬼域叛乱就是一例,他对这种劫难心中有数,论其本质,无外乎是种代价巨大的争斗。

胜则生,脱胎换骨,修为更上一层;败,轻则境界全跌,沦为凡人,重则身陨道消,姬伏胜欣然往之,并等着裴琢来做自己最后的生死劫。

可情劫不同,它会让自己一身修为无处可用,姬伏胜对这种劫数颇为不屑,却也在道理上明白它有多麻烦。

此劫软弱无力,代价却沉重,他修的道本质仍是无情道,情劫若渡不过去,想必还是自身境界大跌的下场,对于修士与死无异。

为了减少和劫数的纠缠,且断绝“一见钟情”这种诡异情况,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提前找出那个情劫人选,然后让手下直接杀了他。

阿晃盯着地面,额头上冒出冷汗,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近日也一直在找这个人,可这清鹤观里上上下下,除了裴琢,卜算子始终算不出第二个人与姬伏胜的劫数有关,姬伏胜也未曾在第二人身上见到自己的劫数。

人若不是清鹤观的,那嫌疑最大的,就是即将到来的天罡宗弟子了。

天罡宗这些人中,倒确实有一人美若天仙,还跟姬伏胜同为天元之体......

“禀尊上,属下曾猜测天罡宗的落星河,或为尊上的情劫,”阿晃迟疑道:“但卜算子认为,可能甚微。”

“落星河?”姬伏胜想了会儿这人是谁:“四境的废物?”

阿晃斟酌着没有答话,猜测魔尊会爱上一个四境修士,听上去未免有侮辱魔尊的嫌疑。

可转念一想,难道不正是这种搭配,才配称得上是场“劫难”?

姬伏胜感到些烦躁,天罡宗的人和裴琢的任务有关,等人到了清鹤观,自己想杀都不好杀,现在让人在来的路上暴毙也有些迟了。

难道这就是情劫的威力?为了防止自己快刀斩乱麻,特地选了个难杀的人出来。

姬伏胜打开琼液瓶,观察了下里面液体的色泽,终是道:“罢了,等人来了再说。”

“是。”阿晃低声应道,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作为尊上在清鹤观的直接传话人,他需要大着胆子传达众人的意见,但不少人的想法都需要他在心里做上好一阵子准备。

“还有一事......”阿晃道:“卜算子想问尊上,裴道长有没有是情劫的可能?”

卜算子认同裴琢是姬伏胜的劫数之一,却未能确定是“生死劫”,姬伏胜应该也看不出具体的类别,他一口咬定裴琢是“生死劫”,却无人知道为何他如此笃信。

一句“属下不敢质疑尊上”在阿晃的嘴边蓄势待发,但姬伏胜似乎并没有生气,屋内陷入沉默,过了会儿姬伏胜才开口:“不可能。”

他微皱着眉头,像在思索些什么,模样瞧着与其说他有着确凿无疑的证据,不如说,他似乎压根就没考虑过裴琢不是生死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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