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老城巷沿坡蜿蜒而下,与老城巷上段迥然,怀钰凝眸四顾,愕然难掩。

原这老城巷上半段的人家尚可勉力营生,及至坡底,唯余蓬户桑枢栉风沐雨,户户门前荒草萋萋,穷途末路之境,怀钰抚墙驻足,心下大惑不解,都城为何会是此等颓垣败瓦。

骤雨倾袭,怀钰青丝与衣襟早已湿透,周遭人家皆披蓑戴笠,于院中不停地忙碌琐事。

怀钰这身衣裳经雨水浸染黯淡无光,旁人看着只会更觉着她狼狈不堪,旁边院子转出一位大娘,将一领蓑衣塞入怀钰怀中,“姑娘进来避避寒雨罢。”

未待怀钰回神,那大娘便携着怀钰手腕踏入自家院子,院角木扉吱呀作响,约莫金钗之年的姑娘正冒雨往屋内搬柴,粗布衣襟沾着草屑,稚嫩肩头压着半人高的柴捆,落入怀钰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之意,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蓑衣。

“姑娘怎的冒雨独行?此处不甚安生,待雨歇了你还是赶些回家去罢。”大娘给掇了只斑驳木杌递给怀钰,好心劝道。

萍水相逢毕竟生分,怀钰没有反驳只垂眸颔首,那杌子结着经年的黑黄垢腻,怀钰没有坐,站在屋檐下也不敢挪步,檐角水珠溅落处,满院禽畜秽物经雨水沤泡,腥臊味愈盛。

屋内传来阵阵婴孩啼啼泣声,大娘将湿柴掷于灶前,推开斑驳堂门,只见草席上坐着一羸弱妇人,怀抱襁褓婴孩轻声哄着。

“娘,这孩子,一直啼哭不止。”妇人愁容惨淡,咬破指尖凑至婴孩唇畔。

怀钰步履稍稍向后一退,险些滑倒,幸而扶住一旁的柴捆,这般光景,不由忆及十载前边城饿殍塞道,垂死妇人以血哺儿的惨状。

怀钰轻叩腰间锦袋掂了掂,略整心绪后缓步入内,及至草席前屈膝半跪,见襁褓婴孩正衔着妇人指尖。

“娘,这位是……?”那妇人将婴孩往怀中紧了紧。

“我适才见这姑娘冒雨独行,近来老城巷颇不太平,我便让她进来暂避了。”大娘拨亮油灯,昏黄光影摇曳于怀钰眉间。

怀钰抬首见妇人面露忧色与戒备,心下洞明,大抵是忧心陌客耗了家中存粮,强扯出一抹浅笑,“为何以血喂他?”平阳并非泸江烽火连天之地,亦非北境与边城,何以有人家沦落至此。

怀钰看着杂物横陈的厅堂,只见角落隅立着谷瓮,一侧还有些晒干的菘芥,不似因饥馑喂不起婴孩的人家。

“姑娘不用看了,那谷瓮见底的。”妇人怜爱地瞧着怀中婴孩,“羹汤没有油水,我乳水枯涸,他才四月大,不如此,难道活生生将他饿死不成?”

后知后觉,怀钰这才发现满屋不见男丁,方才在院中拾掇湿柴的姑娘进内解了蓑衣摘下竹笠,掸落身上的雨珠,斜睨怀钰,“我大哥被官衙强征了兵役,家里只余老母、寡嫂与我,日子岂能鲜亮?”

祸不单行,院外三名虎背熊腰的穿着衙衣的壮汉踹门而入,为首的进来便持着一口粗犷的嗓音:“张大娘,该清账了罢?”

大娘急急将未嫁的女儿与怀钰并推入内屋,反手阖紧屋门,独自留在外与他们周璇。

怀钰透过窗棂窥视外间,低声问身侧的姑娘:“青黄不接,官衙怎会于此时来催科?朝廷明令秋收方行赋敛,岁末始收官粮。”

“你到底是不是我们这下城人士?”听怀钰言语文气,姑娘上下打量她,压低声线,“霪雨时节上哪儿寻收成?没有收成便没有银两,不贷印子钱,我们只有饿死这一条路。”

印子钱于平阳城内本属违禁,怀钰闻言心头剧震,她还以为宋辑宁素日有多威风,竟镇不住自己脚下的都城,下城虽颓败,终究处于主城,距朱雀门仅二里之遥。

又闻姑娘哽咽难言:“若非先帝偏宠权贵,我们家怎会沦落到这地步,大哥舍命投军……”说着泪珠儿簌簌滚落,正欲拭泪,便见怀钰推门而出,“你做什么去?你快回来!”

“没钱?”为首的汉子抬脚将大娘搡倒在地,“没钱你当初怎么敢画押借贷的?”

“爷,您这息钱……”大娘伏在泥泞里连连叩首,“这般凶悍,我剜肉剔骨,也难筹得还完啊。”

怀钰抓了把房岩上的湿泥,胡乱抹在面上,嗓音刻意压得粗粝:“她欠你多少银钱?”

大娘慌忙挣起身子,将她往屋内推搡:“你别出来啊。”声音透着焦灼。

怀钰久居边城,自是知晓大娘忧惧什么,昔年兵燹四起时,强掳民女、劫掠放火皆是家常便饭。

“多少?”为首的壮汉不屑的看向怀钰,“五十两。”说着忽地欺身上前,“怎么?你要替她还了?”浑浊酒气随话音喷在怀钰面颊上。

怀钰嫌恶的后退数步,袖下指节捏得泛白,强抑心头怒意,若非此时不宜惹事引人注意,她绝不会让他活着走。

大娘瘫坐在地,颤声嗫嚅:“这,我这拖了……怎的五十两,便是将我这把老骨头碾碎,也凑不出……”

五十两足兑五百石米,寻常五口人家三年用度,敢于平阳城这般嚣张的人,背后必是有权贵为倚仗,息事宁人,早拿到符令为好,怀钰取出方才出来时藏于袖中的五两,扬手掷出,“余下的,明日来一并给你。”

大娘急忙攥住怀钰的手臂,“使不得啊姑娘!”“

壮汉抬手稳稳接住,狐疑的看着她,觑着檐外渐密的雨,撂下狠话:“明日若凑不齐,管教你梁倾柱折,片瓦无存。”言罢甩袖转身,另外二人立时簇拥着他消失在雨幕里。

大娘颤巍巍倚着门框,“姑娘,你我平白无故,这泼天的债银!他明日来,我们也给不出这么多的,便是我那三间草舍全数典了,也抵不过零头啊。”

怀钰托住她臂弯将她扶进屋内,“这般强梁行径,他们这些人一直如此么?”

“而今,其实较之往昔已算收敛许多。”大娘悲怆摇首嗟叹,“一年之前,这些行径更甚,我那苦命的大女儿,便是教他们强掳了去,上告无门。”大娘语渐不成声。

闻得“一年之前”四字,彼时正值宋安当朝,怀钰心头突跳,难道朝臣们所言的宋安竟非虚言,可她记忆中的宋安,分明是素来礼贤下士,谦和儒雅,温文如玉。

“纵使真的给了他们五十两,他们也会寻旁的理由另生事端索要银钱。”妇人垂首凝着怀中婴孩,“我们以前捐杂税盘剥岂在少数,甚么平安钱、洒扫例银。”

典当所得那些银钱,她为着自己是千万动不得的,想来这等人家,是不会用大额银钱,念及傅霓旌给她的盘缠应该够她行路,怀钰遂将锦袋递给大娘。

大娘触着锦袋的质感,揉了揉知晓里面装的,赶忙塞还怀钰,“平白无故的,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怀钰轻叹:“去大理寺上告,他们会管的。”再不济还有登闻鼓,鸣鼓必审。

而今太平气象不过表面,怀钰还是过于天真,大娘摇了摇首,“那厮可是右仆射的侄郎,没用的。”

怀钰长息一声,自知反累及这户人家,方才既已亲口允诺明日归还,平白教人作难,“方才说了明天要还,你明天给不出,你与你女儿,于这母女二人,还能如何?”怀钰塞回她怀中,“拿着吧,权作我给你买块出城符令的。”

“你要出城符令作甚?”姑娘遽然作色,“这东西怎能随便给人。”她素来憎恶这等挟恩图报之辈。

大娘急斥,“你闭嘴!”

随即携着怀钰的手行至斑驳木柜前,将符令轻按于怀钰掌中,“萍水相逢,姑娘何苦这般相助。”

怀钰无奈一笑,“我原非有意相助,本是……”

“姑娘不必与我解释。”大娘颤巍巍截断话头,“我明白的,这世道,谁不想寻条活路,我明白的。”褶皱纵横的眼角泛起悲悯,符令不慎丢失,又想逃出城,寻点旁门左道无可厚非。

怀钰得了所求之物,自是急着要离开,檐下炊烟袅袅升腾,婉拒了大娘留饭。

待怀钰离开,“阿娘!”姑娘面露不满,“阿娘且看她十指纤腻,肤如凝脂,一看便不是贫寒人家的女儿,这般显贵偏来诓咱们的符令!达官显贵果真最是讨厌!”

“这姑娘帮了我们,当感念其德。”大娘没好气地拧眉,“让你拿这符令光明正大的去卖你敢么?纵是卖也卖不出这袋里这么多来?”至多不过卖得四五两,怀钰所赠的一袋银钱,可全是整锭。

一整银锭便是五十两,除却还印子钱那五十两,余的够阖家度日数载,大娘将锦袋递给她,“还不速去给你嫂嫂弄些吃食回来?”

怀钰忆及自身常年逐奢靡之风,心下愧怍陡生,沿途返回所见景致好似倏尔晦暗难辨,衰柳垂烟,颓檐滴露,她只觉摧心剖肝。

怀钰神思恍惚,都城不该这般情况的,这不是她当初与宋安所言期盼的晏和之景,堂堂右仆射,包庇纵容亲眷横行无忌,难道朝中无清廉臣子弹劾的么?

右仆射乃傅丞,高祖末年废丞相一职,百官之首即为左、右仆射,代行丞相辅政之权。

红竹瞧着怀钰面如死灰而归,急忙起身疾步上前搀住她臂弯,“主子这是怎的了?”

“不妨事。”怀钰看向她,唇角强牵笑意。

走至青骢旁,卸下青布包袱放于地面,择了块嶙峋巨石,换上另一件短褐,指节发力“刺啦”一声将青布撕作两幅,分铺于地,将银两一分为二分置其间。

怀钰将半幅青布裹着银钱,走至红竹身前塞入她怀中,“你走罢。”

“往何处去?”红竹惑然,“属下肯定是跟着主子走的。”

怀钰唇角轻扬,摇首,“你我分道扬镳。”

红竹尚在怔忡间,见怀钰解下青骢缰绳,牵至她身前,将缰绳置于她掌心,“我上回不是说了么。”她会还她自由身,性命从不属于任何人,永远是自己的。

红竹怔然望着怀钰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双膝一软跪倒,不可置信道:“主子是要逐我走?”

“你那纸契书,其实早前拿到之后我便已焚烧,你不必担心我往后以此挟你的性命,迫你替我做事。”怀钰驻足回望,认真解释。

“主子!”红竹檀口微张,眸中水雾渐起,她在乎的那纸契书,若无怀钰相救,她早已丢却性命,或许是她心中过于高看自己,她已是将怀钰视作至亲。

红竹忍痛牵着青骢趋随,颤声道:“主子孤身实是危险,还是让属下随侍左右罢?”

“不必跟来了。”怀钰摇首,“你自在身,非仆,何须相随?前路迢迢,往后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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