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天色还将黑未黑,现在已经染尽了深邃的钴蓝。

明利站在游艇的甲板上撑着栏杆,风撕扯着她的裙子,金弥湾两岸建筑交织成璀璨的星火,看起来那么迷眼。

又那么的不真实。

明利垂眸,抬手轻轻抚过颈间那条玻璃种翡翠佛公,眼神从雾蒙蒙逐渐变得清晰。

“泱泱。”

身后传来司暨白温润的声音。

明利收起情绪,再抬起眼时,眸子里的冰冷尽数散去,只留下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倒影。

“暨白哥哥。”

她眉眼弯弯。

司暨白站在那里,赴宴前他换了件深色西装。

“外面有风,进去吧。”

“好。”

风吹得她很舒服,一点也不冷,但明利的手还是松开了护栏,笑着走到司暨白身旁挽上他的臂弯。

“泱泱?”

司暨白一怔。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能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属于她的体温,这种亲密使他不安。

但又做不到松开。

“暨白哥哥,这里我只认识你。”

明利清楚地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但接下来进攻地更猛烈,收紧手指牢牢地挽住,营造出一种依赖他的假象。

她仰起脸,璀璨的灯光毫无保留地洒在那张脸上,美得具有锋芒。

司暨白再次愣住。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会觉得她们母女俩很像,但仔细看会发现,林落姝是那种温婉的美,而她,美得太有攻击性。

“上次参加信托基金晚宴,没有一个人理我,还好遇到了暨白哥哥,今晚也不要抛下我好吗。”

明利的声音带着惹人怜爱的怯意,身体微微向司暨白靠拢,仿佛在寻求他的庇护。

“跟着我就好。”

司暨白给予出一抹笑,然后带着她径直走向那片人声鼎沸的游艇内部。

……

率先闻到的,是空气中漂浮的香水混合着烟草的复杂气味。

然后看到的,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景象,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灯光下堆砌着不知真假的笑意。

明利能感受到,身旁的司暨白无疑是这场宴会的焦点,他们刚踏进来,身上就聚集了无数道目光。

各种窃窃私语,在四周此起彼伏。

“司总身边这位……”

“应该是未婚妻?真是郎才女貌。”

“听说还是沈家的独生女呢。”

“可惜是抱养的,不是亲生的。”

“那又如何,只要能与沈家沾上关系,管她是不是亲生的,联姻百利无一害啊。”

接着,一个微胖男人端着香槟率先迎了上来,那讨好的目光落到司暨白脸上:“司总,可算把您盼来了!这位就是传闻中的未婚妻吧,恭喜恭喜啊!”

他把视线又转到明利身上,赞赏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司总好福气!”

明利笑着,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注视,下意识地往司暨白身侧靠去。

等待着他的答复。

“闻叔,您太客气。”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司暨白避开了那个称呼。

寒暄几句之后,明利就被他带着远离了喧嚣的人群。

“很紧张吗。”

司暨白微微侧头,语气中带着关心。

“有点,人好多。”

明利松开了挽着他的手,弯起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刚刚,暨白哥哥为什么不否认我们的关系。”

司暨白一愣。

“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解释。”

良久,他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那……”

“不要紧张,这只是我父亲为LichtSpr品牌办的一个小场面。”

司暨白打断她即将说出口的话:“今晚出席的人都和你没关系,不要在意他们。”

“我知道了,暨白哥哥。”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浓烈得近乎呛人的香水味突然袭来。

“暨白!”

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插了进来,司暨白没回头,但明利看了过去。

顿时,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比以往的每次来得都要强烈。

白日只是见到了那张脸,但听到这熟悉的音色时,再次把明利拉向黑暗的泥潭。

在鎏金馆那些充斥着培训师洗脑话语的夜晚,这声音曾无数次在她耳边响起,抱怨,怒斥,调笑,或带着醉醺醺的算计。

金鱼穿了一件黑色的中袖旗袍,衬得肌肤胜雪,上面有几朵蓝色鸢尾花刺绣,整个人的气质和过去截然不同。

温婉,优雅。

“爸。”

直到司暨白开口,明利才回过神来,发现金鱼身旁还站着一位长者。

“暨白,朔岚阿姨说傍晚去送请柬你把她赶了出来,是这样吗。”

司儒春的口吻带着逼问,他生司暨白较早,如今不过才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明利皱眉,他口中的朔岚,指的是金鱼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司暨白缓缓开口:“没有的事。”

“你的意思是,朔岚阿姨故意污蔑你?”

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明利抬起头,发现金鱼的目光精准落在自己脸上,她那双纤细的手紧紧挽着司儒春,姿态亲昵。

“没关系的,暨白他只是心情不好,再怎么说不也来赴宴了吗。”

金鱼笑着,仰头问道:“儒春,这位女士是谁呀。”

司儒春这才看向对面的明利,微愣。

他一直以为司暨白身旁站着的是即将联姻的沈听恩,没想到仔细一看竟是上次沈家刚找回的亲生女儿。

态度瞬间缓和了很多。

“这是泱泱,年龄和你差不多大,前段时间沈家刚认回的千金。”

“沈泱泱?”

金鱼红唇勾起,笑容带着意味深长的玩味:“真是……久仰大名呢。”

明利被盯得不自在,喉咙发紧,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但还是稳住情绪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颔首。

看来,她攀上的是司暨白的父亲。

放下偏见做权贵的情人,培训师的话金鱼是真听进去了。

四目相对间,她们仿佛都看穿了对方华丽皮囊下狼狈不堪的身影。

然而,谁也没有开口。

“暨白,对朔岚阿姨放尊重些,她可是我创建LichtSpr的灵感缪斯。”

司儒春说道,示意侍者送上香槟。

但明利此刻却明白了,这场宴会的焦点根本不是司暨白,而是特地为金鱼举办,目的是官宣她的身份。

侍者恭敬地将托盘递到他们几个人面前。

却在金鱼伸手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侍者过于紧张,也许是她正巧想侧身靠向司儒春,金鱼的手臂一抬,那杯剔透的琥珀色液体瞬间泼向明利的胸前。

“天呐!太抱歉了!”

金鱼捂住嘴,连忙看向司儒春:“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笨手笨脚……”

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惊慌和自责。

“没事,快带泱泱小姐去处理下!”

安慰过金鱼后,司儒春对着侍者命令道。

司暨白脸色微沉,迅速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试图替明利遮挡住那片狼狈。

“泱泱,我带你去换件衣服。”

还没等明利开口,金鱼便上前一步,强势地挽住她的胳膊:“暨白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那力道不容拒绝。

明利愣住,偏头撞进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面没有丝毫的歉意,只有挑衅和一种说不清的戏谑。

鎏金馆的那套,她已学得炉火纯青。

明利自愧不如。

迷迷糊糊间,便跟着她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司暨白想跟上,却被司儒春一个眼神制止。

“让她们两个女孩去吧。”

转身又对着侍者说道:“送件女装过去。”

司暨白望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只好作罢。

……

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瞬间隔绝了游艇中心的喧闹。

金鱼脸上的柔弱褪得一干二净,她慢条斯理地从手包里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咔哒一声点燃。

倚着冰冷的洗手台,透过缭绕的烟雾,她上下打量着明利。

“丽丽。”

丽丽。

这个早已被明利深埋的花名,就这样被她如此轻易地翻了出来,带着泥土的腥臭,狠狠摔在地上。

明利没说话。

金鱼吐出一个烟圈,红唇上扬:“几个月不见,你都成豪门千金了,是靠这张与沈夫人相似的脸吗。”

记忆中的某天晚上,她问过自己一个问题:那我跟这位沈夫人长得像吗。

当时金鱼只觉得她脑子犯浑,可如今看来,她是在那时就找到了脱身的机会。

“你不也是吗,朔岚小姐。”

明利回笑直视她的眼睛,没有否认自己冒充假千金这件事。

“好听吗,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

金鱼的眼神满是骄傲:“看到这艘游艇的代号了吗,那是司儒春买下后专门以我名字命名的。”

Solren。

朔岚。

明利默读了这两个词语。

“什么金鱼,我可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打造的鱼缸里,活不了多久就死了。”

“司儒春这么老,你怎么会跟在他身边。”

明利问道,这个女人还真是什么都不挑。

金鱼像是听到了笑话般,低笑了一声而后抬头:“丽丽,都这么久了你的思想怎么还是一成不变,我要的不是司儒春,而是永生的富贵。”

为了钱,她什么都可以做。

“你是在鄙视我这种行为吗。”

“没有。”

明利摇头,她没有批判的权利。

自己也不是什么纯粹干净的人。

“况且,司儒春和他妻子离婚多年,我又不是小三上位。”

金鱼的这番话使明利不由得皱眉。

原来,司暨白是单身家庭。

“我的确没有你那么好的契机,可以冒充豪门千金接触到那么多优质年轻男人,能攀上司儒春,我已经很满足了。”

等嫁入司家后,她就会又上升一个阶级。

“可是,一个抛弃糠糟之妻又会家暴的男人,你有什么把握保证他会真心对你。”

换句话说,司儒春品行那么差的人,真的能屹立不倒吗。

明利的目光落到金鱼脖子上,尽管那里被厚厚的粉底掩盖,但她还是看清了几分淤青的轮廓。

那个位置和形状,绝不像意外磕碰,更像是……被人掐的。

“朔岚小姐,您脖子上的伤,看起来挺新鲜的。”

这次,戏谑的笑意转到了明利眼中。

金鱼脸上的快意瞬间冻结,露出猝不及防的惊愕,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遮掩颈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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