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大雨措不及防,兜头淋得又凶又猛。一夜过去,云销雨霁,整片晴空被洗得发翠。

路洱起晚了,此刻连走带奔地赶往三中。七点准时上课,她卡着五十九分进了大门。

值日生瞥她一眼,并没有在巡检表上落笔。路洱松一口气,抬手抹去额发下冒出的汗。

怀安三中的校服白底蓝边,闷得透不过气。大热天加持下,路洱走几步,汗水涔涔地掉。

白短袖本就不防走光,又被大团大团的水渍洇湿,眼下几近透明。少女细细的肩带若隐若现。

无奈下,路洱便进了一楼拐角的女厕所。她习惯了在包里备一件衣服,这会儿随便躲个隔间换衣服。

路洱留着齐耳短发,汗水把头发黏成糊糊的一绺。她抻手套衣服,顺手别那一绺发到耳后,露出线条姣净的脸廓。

这齐耳短发曾被不少人诟病过。而此刻,路洱只庆幸是短发。

不然这大暑天的,长发会热成什么样?

换下的校服另用了一个干净的小袋子装。路洱收拾妥帖,接着往楼上教室走。

她读理科班。学校自古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重理轻文,怀安三中也没当那个例外。

理科班按重点普通,从高到低楼层分布。可惜路洱所在班只是普通班中的一伍,与低楼层无缘。

整栋高三楼共六层。爬完第五层,路洱一擦额头,又握到满手心的汗。

她再一次庆幸短发的好处。

三中七点零二分开始早读。路洱卡点进的门,又在厕所耽误了一会儿功夫,早读时光消磨掉了一半多。

她从十八班后门进去的。上天眷顾,那个坏脾气的秃鹫主任不在。前边站着的同学,稀稀拉拉地朗读着“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后边同学已经坐回凳子上,有几个甚至还聊起了天。

这样的情况,无疑对路洱更有利。

少部分后排的人投来一瞥,她面色平淡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十八班教室的座位分布是非对称的形状,最左列单人桌,剩下全是双人桌。单人桌与旁边双人桌的间隔被压缩去大半,跟个少了面饼的夹心饼干一样可怜兮兮。

路洱的座位正是单人桌的一个。她盯着几乎被侧出来的人身、无处安放的书箱占满的过道,一声不发,只努力收缩起肩膀,回到自己座位。

她小心翼翼,依然没避免掉意外。

单人列的倒数第二桌上,书本堆放得显然超出了主任一支笔的要求。偏偏那堆书还向外扩张,大半地悬空,路洱没留神,手臂碰掉了顶上的一本数学习题册。

课本的主人一副埋头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模样。怕人醒来兴师问罪,多个不必要的麻烦,路洱忙弯身捡起那本练习册子。

把书归回原位,课本主人恰巧也悠悠转醒了。

他穿的字母连帽卫衣,脚上套双阿迪达斯的白球鞋。从头到脚的一身,就没哪里不是大牌。

阮西颜有对乌亮的眼,只是这会儿没睡醒,惺惺松松地跟海雾似的。

他大概看清了路洱的脸,嘴角习惯性扬起个弧度。笑涡挂颊左侧,不大,落在路洱眼底就刺眼多了。

路洱挪开眼,回到了原位。

早读完下课,教室里一片静悄悄。大部分人在补觉,极个别嘴里还吞咽着干包子,定睛一看,眼皮不知何时都叠在一块了。

路洱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只是她习惯了,而且比旁人更能忍受这些困意。

一般来说,早读除了班主任查个迟到人数,秃鹫主任不定期巡下早读纪律,剩下时间就属于无人看管状态。

有的同学就会借机溜出去接水。五楼总量一台饮水机,大热天的,几个班的人争着轮流接,队排得像麻麻密密的黑蚁。

当然也有几个机灵的,掉头去了别的楼层接水。陈想就是其中一位,他拎水瓶大摇大摆进了教室。

旁边趴着睡,没睡着的朋友抬脚拦住:“给爸爸分点水。”

“滚。”陈想比个大中指,毫不客气。

他把水杯搁桌上,脑袋张望四边。见着对面的路洱正要开口喊,想了想,又转而走到她桌子边:“班长,老班叫你去办公室。”

路洱点个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放下吃一半的奶黄包,起身。经过讲台边的红挂历时,微微停了下步。

红挂历上的数字还没改。距离高考还有298天,不对,现在应该是297天。

路洱打算顺手改的。转念想还有班主任的事,决定等一会上来再说。

今天的奶黄包馅料又瘪又软,沙沙地黏在口腔。路洱舌尖慢慢地舔掉,记起自己刚才出门,好像没有带水瓶。

班主任叫邓连春,教物理的中年男人,一个非常中规中矩的家伙。不管是教学上,还是性格上。

路洱还挺满意他这一点。

能减少麻烦。

邓连春只让她带了份金太阳教辅资料的自愿订购签名表回去。说是自愿,私底下的规则,懂的都懂。

路洱以为只有这事,转身要走时,邓连春又蓦地叫住了她。路洱心一紧。

“顺便拿数学作业回去发吧,你们第一堂就是数学课。”邓连春指了指边上的空桌子。

幸好不是说迟到的事。路洱心底吐一口气,抱起那沓作业本离开办公室。

回到教室,路洱发现红挂历上的数字不知何时被改掉了。或许是值日生记起这事来写的,路洱不甚在意。

作业大组形式交,大组形式发。路洱分好其他四个大组的作业,拿自己那列单人座的份下去发。

替前边几个睡觉的放到桌上,路洱刚转身要递给后边同学,见那人在睡觉。犹豫了一下,抽出后桌的本子放桌上,再传给后面的后面人。

一个位置有一米多长,伸手不够距离。路洱得起身过去。

后桌的后桌倒是醒了。她把手里的两本放他那堆书山上,他一扬眉,笑了,眼神比刚刚澄明:“谢谢。”

路洱不说话,径直回了座位,显得有点冷淡。这是她一贯的对话风格,对不熟悉的人,话能省就省。

阮西颜没说什么。

高三生的课程日常地枯燥。两节数学过去,十八班的同学们依然是昏昏欲睡。这次清醒的除了路洱,还有陈想、阮西颜在内的几个。

阮西颜右边的同学请假了,陈想便一屁股占了空板凳。他们在聊天,路洱离得不远,听得清楚。

陈想:“中午去打球?”

阮西颜懒洋洋的:“不去。”

陈想:“为什么?”

阮西颜笑了声,目光抬着,示意远处的红挂历,一字一腔地念:“看到没?距离高考还有297天,你还有心思打球。时间就是金钱,你不要浪费我的钱。”

“……有病。”陈想一脸大白天见鬼了的表情,“你改个数字,被日历里的鬼附身了?”

路洱避免不了那些声音钻进耳朵。她在背古文实词,语文这类理解性学科向来是她的弱项。

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爱,是吝啬的意思。路洱一边在笔记写下释义,心思一边不由自主飘散。

原来红挂历的时间是阮西颜改的。

后边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快上课了,陈想搡一把人肩膀:“到底打不打球?”

“体育课打。”

“那中午不打?”

“不打。”

“为啥?”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阮西颜正要说话,窗户外的雨忽然飒飒着下了起来。雨点渐大,砸在玻璃上,拳头一般的势头。

阮西颜笑:“你看,现在打不了了。”

“下雨了。”

这场夏雨持续到了晌午。太阳光从白云朵后晃出来时,雨刚停不久,路面一个个碗状的水洼盛着雪亮的珍珠。

午饭的点,路洱找了个安静的树底,拿自己带的餐盒吃。

三中没有规定写着不能带餐盒来吃饭。路洱之所以这么做,一是方便上教室,二来是校园随便哪块地儿,都比食堂清净多了。

她不是每天都带。午餐是她前一晚提前做好的,有时候没那个精力。

今天午饭是油菜香菇、辣椒鸡蛋和米饭。路洱兜里塞MP3,里边下载的大都是英语听力,偶尔有几首歌。

路洱一口一口往嘴里送饭,静静地。

耳机里的歌在循环播放,歌名是十一。

路洱喜欢这首歌,始于她喜欢雨天。理由简单,下雨天的世界宁宁静静,唯有雨在滴的声响。那并不聒噪,相反地,她很喜欢。

路洱一直是这样。她沉默少言,像透明的氧气,不想接触别人,也不想被别人发现。

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吃完午餐,路洱起身离开这里。惯性似的,她侧眼扫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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