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街的喧嚣如同煮沸的汤锅,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各色幌子招展,摊贩吆喝此起彼伏,脂粉香、糖糕甜、炸物油香混杂在空气里。

江临渊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嘴里嘟囔着:“……大哥也真是的!休沐日也不得闲!说是翰林院事忙,我看他就是个书虫转世,离了那堆故纸堆就浑身不自在!连答应好的带我去西郊跑马都黄了!”

走在他身侧的江音柔,一身水绿襦裙,臂弯挎着个细竹编的小篮,闻言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渊儿,慎言。大哥新入翰林,修撰实录本就是极要紧的差事,岂能懈怠?阁老看重他,才委以重任,他自然要尽心竭力。况且,大哥不是说了,等下次休沐定补上么?”

“下次下次!谁知道下次又是什么时候!”江临渊撇撇嘴,一脸的不信,“姐,你是没瞧见,昨儿晚上我去书房找他,他案头堆的卷宗都快把他埋了!那灯油熬得只剩个底儿!眼睛都熬红了!我看他迟早得累趴下!”

江音柔秀眉微蹙,眼中也掠过一丝心疼:“大哥性子要强,事事力求尽善尽美。”

“唉,也是没法子的事。等他下次休沐,咱们想法子拉他出来,好好松快松快。君子六艺,射御亦不可偏废,正好带他去校场练练骑射,也免得他整日枯坐。”

“嘿!这个好!”江临渊眼睛一亮,来了精神,“我让王教头把他那匹新得的乌云踏雪牵出来!保管让大哥骑个痛快!”

他越说越兴奋,全然忘了看路,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到时候我教大哥几手绝活!让他知道,光会读书可不行,还得……”

话音未落,后背猛地撞上一堵柔软却结实的“墙”。

“哎哟!”

“哎呀!”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江临渊一个趔趄趄,差点摔倒,稳住身形后恼怒地转身:“谁啊!走路不长眼!”

话卡在喉咙里。

对面,一个身着米色织金短袄、石榴红撒花马面裙的少女,正揉着被撞疼的肩膀,眼睛圆睁,柳眉倒竖,不是孟阑芸又是谁?

两人目光在空中狠狠撞上,瞬间火花四溅。

“又是你!”孟阑芸看清来人,声音拔高八度,指着江临渊的鼻子,“江临渊!你故意的是不是?走路不长眼,还倒着走!撞了人还敢恶人先告状!”

“孟阑芸!”江临渊也认出了她,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梗着脖子毫不示弱,“谁恶人先告状了?明明是你挡了我的路!这棋盘街是你家开的?站路中间当门神啊?”

“你!”孟阑芸气得脸颊通红,撸起袖子,“想打一架吗?!”

“打就打!谁怕谁!”江临渊也撸起袖子,摆开架势,“上次在状元府没打痛快,今天正好!”

眼看两个炮仗就要点着,各自身后的人连忙上前。

“芸儿!不得无礼!”一个温婉中带着焦急的声音响起。

孟阑疏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妹妹的胳膊,对着江临渊和江音柔歉然道:“舍妹年幼莽撞,冲撞了二位,实在抱歉。”

她今日穿着月白绣缠枝莲纹的长袄,外罩一件莲青比甲,气质沉静如水。

江音柔也赶紧拉住自家弟弟:“渊儿!快住手!给孟小姐道歉!”

她转向孟阑疏,福了一礼:“这位小姐,对不住,是我弟弟冒失了。”

然而,两个小的却像找到了靠山,非但没收敛,反而躲到各自姐姐身后,隔着人墙继续“交锋”。

“姐!是她先凶我的!”江临渊躲在江音柔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嚷嚷。

“姐!明明是他撞了我!还倒打一耙!”孟阑芸躲在孟阑疏身后,指着江临渊不甘示弱。

“凶你怎么了?你欠凶!”

“撞你怎么了?你欠撞!”

“你才欠撞!莽夫!”

“谁是莽夫!泼妇!”

江临渊梗着脖子继续反驳:“我哥可是状元!比你那个整天摇扇子、油嘴滑舌的姐夫强多了!”

“胡说八道!许二哥才高八斗,风度翩翩,比你那个整天板着脸的哥哥好一千倍一万倍!”孟阑芸立刻反击。

“我哥那是沉稳!是气度!你懂什么!你姐夫那就是花花公子!就会哄小姑娘!”

“你哥无趣!木头疙瘩!书呆子!”

“你姐夫是花孔雀!”

“你哥冷的像块冰!”

“你姐夫油嘴滑舌像条泥鳅!”

“你哥不解风情!”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内容也从个人恩怨迅速升级到对各自兄长的“人身攻击”。

江音柔和孟阑疏听着这越来越离谱的争吵,尤其是听到“书呆子”、“花孔雀”、“冰”、“泥鳅”这些字眼时,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和哭笑不得的尴尬。

江音柔率先开口,声音清越:“这位姐姐气度不凡,想必是孟阁老府上的大小姐,孟阑疏姑娘吧?”

孟阑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莞尔一笑,还了一礼:“姑娘慧眼。想必姑娘便是江修撰的妹妹,江音柔姑娘了?常听家父提起,江姑娘师从回春堂张圣手,潜心医道,医术精湛,令人钦佩。”

江音柔脸颊微红,连忙摆手:“孟大小姐过誉了。音柔不过是跟着张大夫学些皮毛,略识得几味草药罢了。能得张大夫青眼,收为记名弟子,已是天大的福分,实在当不起精湛二字。”

“江姑娘过谦了。”孟阑疏语气真诚,“女子学医本就艰难,能得张圣手这般杏林泰斗收归门下,若无过人天资与坚韧心性,岂能如愿?张大夫眼光极高,能入他法眼者,绝非等闲。江姑娘日后必成一代良医。”

江音柔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再谦辞几句,江临渊却忽然凑到江音柔耳边,好奇地低声问:“姐,你认识她啊?”

他声音虽低,但在场几人都听得清楚。

孟阑芸立刻从姐姐身后探出头,下巴一扬,得意洋洋地抢答:“哼!整个北京城谁不认识我姐姐孟阑疏啊!那可是首辅千金,许二公子未过门的夫人!切,没见识!”

江临渊闻言,撇撇嘴:“嘁!不过如此嘛!我在永安坊那会儿,街坊邻居也没几个认识的!”

“喂!你!”孟阑芸气急败坏。

“芸儿!不得放肆!”孟阑疏脸色一沉,厉声呵斥。

孟阑芸被姐姐一瞪,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缩了回去,撅着嘴不说话了。

江音柔也连忙拉了拉弟弟的衣袖,低声斥道:“渊儿!休得无礼!快给孟大小姐赔不是!”随即又向孟阑疏深深一福,“孟大小姐,舍弟年幼无知,口无遮拦,还请大小姐海涵。”

孟阑疏脸上的愠色散去,恢复温婉,轻轻摆手:“江姑娘言重了。小孩子家拌嘴,当不得真。令弟性情率真,颇有赤子之心,倒也无妨。

”她目光扫过周围熙攘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摊铺,又看了看江音柔手中的竹篮,提议道:“相逢即是有缘。今日既在此遇见,不如我们结伴同游?这棋盘街新开了几家铺子,听说有些新奇玩意儿。”

江音柔看着孟阑疏真诚温和的笑容,又想到大哥与孟阁老的关系,便也笑着点头:“能与孟大小姐同行,是音柔的荣幸。”

于是,棋盘街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幕:两位气质迥异却同样出众的少女。

孟阑疏温婉端庄,江音柔清丽灵动,两人手挽着手,亲昵地走在前面,时而驻足在脂粉铺前细看,时而在绸缎庄流连,轻声细语,言笑晏晏。

而她们身后,各自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生无可恋的“小尾巴”。

江临渊和孟阑芸各自拎着、抱着姐姐们买下的东西——胭脂水粉、绸缎布匹、精巧玩器……分量着实不轻。

孟家姐妹的贴身丫鬟梨雪、桃芝,以及江音柔的丫鬟吕梦,则跟在更后面,手里也拿着些小件,三个丫鬟年纪相仿,看着前面两位小姐相处融洽,也忍不住凑在一起小声说笑起来,气氛倒是轻松。

“喂!”孟阑芸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同样一脸苦相的江临渊,压低声音抱怨,“你说她们是不是故意的?明明带了丫鬟,干嘛非要我们拿?重死了!”

江临渊正被一个沉甸甸的锦盒硌得手臂发麻,闻言嗤笑一声,斜睨着她:“呵,这就嫌重了?刚才不是挺能耐,嚷嚷着要跟我打架吗?就这点力气?”

孟阑芸被他激得杏眼圆瞪:“谁没力气了!我孟阑芸会怕这点东西?”

她说着,赌气似的冲后面喊道:“桃芝!梨雪!快!把东西都给我!”

桃芝和梨雪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小姐……这……”

“快点!”

孟阑芸催促道。

两个丫鬟只好将手里的小包裹也递给她。孟阑芸一股脑儿全揽进怀里,堆得小山似的,几乎要挡住她的视线。

她挑衅地冲江临渊扬了扬下巴:“看见没?本小姐拿得比你多!有本事你也全拿着啊!”

江临渊哪受得了这种激将,立刻梗着脖子对吕梦道:“吕梦!把你手里的也给我!”

吕梦吓了一跳:“小少爷,这……”

“给我!”江临渊不由分说,把吕梦手里的东西也接了过来,顿时也抱了个满怀。

孟阑芸踮起脚尖,看了看江临渊怀里,又看看自己怀里的,眼珠一转,得意道:“哼!还是比你多!诶,话说你没有丫鬟吗?”

江临渊闻言挺起胸膛,大声道:“要丫鬟做甚?我大哥说了,‘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自食其力,岂能役使弱女子以逞己便?’我这男子汉大丈夫的,自己能做的事,从不假手他人!我和我哥院里就一个小厮负责洒扫,贴身伺候都没有!我娘和我姐有丫鬟那是应当应分,我一个大老爷们,要姑娘伺候?臊不臊得慌!”

孟阑芸听得一愣,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哟!没想到你这莽夫,还挺有风度的嘛!”

“那是!”江临渊没听清她后面的话,只当她又服软了,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哥从小就教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凭自己本事!”

两人正说着,怀里东西实在太重,脚步都开始踉跄。

恰好路边有几个供人歇脚的石墩子,两人对视一眼,也顾不上斗嘴了,不约而同地挪过去,一屁股坐下,将怀里的东西小心放在脚边,长长吁了口气,累得直喘粗气。

前面,江音柔和孟阑疏正停在一个卖绒花的摊子前。

“原来音柔妹妹和临渊弟弟还是龙凤胎啊!真是难得的缘分!”

“是呢。”江音柔点头,“渊儿性子跳脱些,让孟姐姐见笑了。”

“哪里,少年人正当如此。”孟阑疏顿了顿,声音轻柔了几分,“说起来,我与江修撰,还是同岁呢!”

孟阑疏拿起一支栩栩如生的粉色海棠绒花,轻轻簪在江音柔鬓边,退后一步端详,笑道:“这支颜色衬你,清雅又不失娇俏。”

江音柔摸了摸鬓边,有些羞涩:“孟姐姐眼光真好。”她看着孟阑疏温婉的笑靥,忍不住问道:“孟姐姐,方才听令妹说,您与许二公子……”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

孟阑疏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更添丽色,声音也轻柔了几分:“嗯……我与凌哥哥……算是青梅竹马吧。两家是世交,从小就认识。他待我极好。”

提起许凌,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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