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街上和餐厅里的人并不少。
“小心。”
江暄眼前一花，被裴槐青揽到身边。
斜在他腰间的手很快放开，浓重的酒气擦肩而过。
江暄回头看了眼醉醺醺的路人，又在转头回来的瞬间发觉自己和裴槐青之间被拉开的距离。
裴槐青很少在外面靠近他。
以至于——江暄透过对方看向街边橱窗里的倒影。穿着长款风衣的Alpha站在街灯中，骨骼后收的头骨窄削立体，似乎和别的Alpha没什么大区别。
他勉强地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这么糟糕，才抬腿跟上快自己半步的裴槐青。
年幼时，江暄不怎么得到关于外貌的夸奖。
家里有三个孩子，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因为出生体弱的缘故，小他三岁的弟弟从出生起就吸引了家里人所有的目光。比起总在弟弟身上听到的“长得这么好看”“以后肯定很多人喜欢”，江暄更多得到的是“安安静静性格真好”。
青春期时，倒是有向他告白的人在情书中洋洋洒洒写下赞美他外貌的句子，但辞藻太过华丽，让江暄觉得对方描写的并非真正的他，只是对方爱慕作祟。
优性的Alpha、Beta还有Omega，在各方面都应该是出众的，外貌也不应该例外。
江暄垂头，想到倒影中的自己。他把自己那张脸定义为“优性Alpha平均之下”。认清这件事不至于让他自卑，只是偶尔，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也会想，为什么自己不能有张更俊美的脸，让裴槐青即便看脸也能对自己心软三分。
餐厅门牌就在眼前，江暄摇摇头，将这些念头甩出大脑。今晚过后，都不会再需要裴槐青的心软了。
看中的餐厅是一家有包间的中餐馆。古色古香的设计庄重大气，远远就能看到屋顶的飞檐斗拱。入门处悬挂着一块写着餐厅名字的匾额，名家字迹。
室内宽敞明亮，穿着古朴的服务员很快走过来为他们引路。木制楼梯拐角处挂着几幅字画，江暄一眼认出原作，下意识暗叹这家店的装修很合自己的口味。
他现在有些后悔，不该选一家这样的餐厅安置两人的散伙饭。
姑且让他称之为“散伙饭”，他余光瞄了眼跟在后面的裴槐青，他觉得不会，但心里有种蠢蠢欲动的希望，很小很轻。
会不会，裴槐青不同意离婚。
木制桌椅只由两个人来坐显得有些过于庄重，而且，明明只有两个人，却在落座时，默契选择了距离最远的位置。
江暄对此习以为常，开始一起吃饭他还会试着坐在对方身边。
但几次下来对方毫不犹豫起身换座的举动让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什么脏东西，离裴槐青一近对方就要吃不下去饭。
时间久了，他自然不会再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他苦中作乐抿唇轻轻一笑，点了一串Omega喜欢的肉食。
天性所致，裴槐青在这方面也不能免俗，他似乎格外喜欢没有调味品的原汁原味的肉菜。想到这，江暄去掉了“虫草花蒸鸡”又加上一道“白切羊肉”。
忘记在哪里看的了，据说在Omega口中，鸡肉不算肉，属于和鸡蛋一样的小荤。
江暄确保自己点够裴槐青喜欢的菜，才放下手中的菜单。
一抬脸，那双坚冰似的眸子映出他的模样，又转瞬即逝。
换裴槐青开始点菜。
裴槐青也不和他一起点单。不管是人工点单还是手机点单，裴槐青永远要在他之后。或许这和他坚持帮忙开车门、拉椅子一样，是一种禁锢裴槐青本人的礼貌的绅士风度。
不管是谁，作为他的结婚对象，都会得到和自己一样的待遇。
因为不重要，所以没有特殊性。
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大腿上的指尖蓦地一停，江暄抬手抿下茶盏中的黑茶。
不重要这三个字，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得很好。
没想到只是一个念头，也会让他有片刻心慌。
江暄试着转移注意力，他的眸子落在对面人身上。
坦白讲，裴槐青是个很出众的人，看了他十年也没有腻的江暄对此无比清楚。
克制得体、疏离冷淡，连低磁的嗓音都透着淡淡冷气，
和江暄笑起来就自带柔情的面庞不同，裴槐青这张脸，似乎不管笑与不笑，都让人感受不到温暖。眉眼舒展，窄眉浅淡，仿佛遥远夜空中最冷的一轮月，清白色的光盘并不明亮，落入人间的银辉也只是清冷。
五官中最浓墨重彩的上挑丹凤眼也只是月上一环，带不来任何风情。
不会融化的雪，深海之中的冰，是无法触碰的存在。
这样的裴槐青会笑，知道这件事时，他还是有些吃惊的，毕竟对方长着一张冷硬的脸。
他还以为对方是那种从来不笑的类型。
但事实上，裴槐青很“会”笑。
在合作方面前、在家长面前，裴槐青的笑容都恰到好处。虽然没能驱散他身边的冰冷感，却让面对他的人不至于摸不清裴槐青的心理态度。
见家长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么笑着谈完全程，把他爸妈哄得甚至说出“良配”这种话。
分明他说想要和裴槐青结婚的时候，父母脸上的表情并不算好看。
只有江暄不喜欢裴槐青那样的笑容吧。
有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没法把笑起来和不笑的裴槐青当作一个人看。
不过，看他父母高兴的样子，证明裴槐青明明是对处理人际关系这件事信手拈来。
他揪着桌布，忍不住在心底微微叹气。
为什么不愿意在他面前稍微和善些呢？
片刻后，他自己搅散这样的想法。
虚假的喜欢，还不如真实地讨厌他呢。
思绪间，裴槐青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之间向来如此，江暄害怕讲些什么惹得裴槐青不快，裴槐青对这种沉默视而不见。
好像被寒冷冻住，他们之间，总是凝滞的。
就在江暄想要借口上厕所从冷凝的气氛中离开时，端着菜盘的服务员推门而入。
江暄于是歇下出门的想法。
菜上齐，江暄注意到桌上多了碗糯米饭。
不是他点的，只能是坐在他对面的裴槐青点的。
和狩猎出身享受肉食的Omega不同，农耕出身的Alpha对谷物类制品情有独钟。
江暄对糯米制品的喜欢远超其他食品。
特意盛出放在碗中的糯米饭转到江暄面前，江暄感受到对面投过来的目光，没有抬头，只是沉默地从转盘上拿下盛着糯米饭的碗，抬起勺子猛含一大口。
身体力行表达自己的喜欢。
裴槐青总是这样，绅士体贴到让他觉得自己和对方还有可能。
江暄沉默地吃着，口中有嚼劲的糯米饭香甜韧性，仿佛靠着这一点甜，就能再次靠近远在天边的一轮孤月。
但是不可以，江暄想到那枚红色骰子。
他不会再左右摇摆。
孤月太高，照得人太冷。他过去奢求过这轮月独照他一人的场景，现在却开始慢慢害怕，只是这一点月华就让他冷得不成样子，若月真独洒辉于他身，他会不会如坠坚冰，冷得难以自救。
沉默的餐桌边只有两人碗筷交叉的声音。
他们吃饭向来如此，除非公事必要，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好像总是这样，江暄慢吞吞含住筷子上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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