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讲,俞津杨封闭期四十天,连手机也被节目组没收,只余小画城码头上那张巨幅海报在江风中猎猎作响,时不时冲他们蹬鼻子上脸。
奶奶们的应援倒是雷打不动,只是口号越来越离谱——
“小杨小杨!冲出天堂!”
“小杨小杨!画城之光!”
“俞在天上飞,奶在地上追!”
高典受不了这魔音绕耳,决定直接加入,在奶奶方阵里拿着扩音器激情四射地指挥着:“来,对咯!二声部起——哎哟,子豪奶奶,假牙先别拿出来,等总决赛上电视再摘,咱们首次亮相就献给全国观众好吧!”
后来吴娟也加入:“俞在水中游,杨奶来打投!”
潘晓亮说不知道哪来一股羊肉泡馍味。
李映桥简直笑不好了。
她坐在连着码头的青石板台阶上剥橘子吃,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想起两个月前那个只剩半拉蝉鸣的夜晚咸腥的码头。
俞津杨屈肘靠在后面那级台阶上,仰头安静听着她说话,说他们从前那些事,嘴里偶尔还慢条斯理地嚼着他一开始怎么都不肯吃的糖糕。
中间他其实一度冷过脸,大约是猜到她可能又要拒绝他,所以无论她怎么叫他,他都只冷淡地偏头看她:“干嘛,说啊,在听。”
那眼神仿佛在说,只要你能忍心说出口。
同样的位置,迎着腥涩的江风那时并不觉得腥,那会儿李映桥只闻到俞津杨身上好闻的气息,不像张宗谐身上那股被香精味浸透的品牌男人味。
不知道是不是四一哥从小做木头生意的缘故,俞津杨身上的味道很像是年少时削铅笔潇潇洒落的清秀木屑味,现在更是清冽,让人安心的干净。
后来他们聊到天明,没有过多的告白,两人就自然而然地,像两条河流不可阻挡地在海口汇合了。
能怎么办呢,从小到大就这么可爱的俞津杨只有一个:要拿自己的压岁钱给她当学费、一直忍不住问她有没有遇上什么事,明知道李伯清按得什么心,还是陪她去那狗日会被羞辱的饭局,明知道会被亲,还是乖乖跟她上楼了,总是无条件无条件向她投降的俞津杨,太多太多的俞津杨。
如果问十八岁的李映桥,喜欢他什么,她那时可能答不上来,是未经打磨的各种少年心绪作祟,是占有欲爆棚,是不允许背叛的少年意气,要理所当然地把他据为己有。
如今,她却可以清晰地回答出来,恰又过了口无遮拦的年纪。
其实那天他俩断断续续还说过很多,从梁梅说到他们的理想,直到天边一点点泛起鱼鳞白。
好像他们这群穷尽力竭的小鱼儿,终于游到了世界的尽头,只是那地儿什么都没有,海的尽头是海,山的尽头,仍是一座座高耸的山峰,人不可能逃脱出命运的囚笼。
从梁梅挑中他们几个开始,到后来李映桥铆足劲考上名牌大学。
她想得从来不是要出人头地,要多有出息,还是真的蠢到想要改变这个操蛋的世界。
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者说念头,其实一秒都没在她的脑海里停留过。
她只是一心想报答梁梅帮她妈妈要回的工资,因为这件事,梁梅没了工作。如果只是钱东昌和梁梅的恩怨,不至于走到这步,偏梁梅这个面冷心热的,又把学校给告了。其实或许连梁梅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会那么大。
她把这事儿和李姝莉讲,只是没想到李姝莉的反应平平。
为此,李映桥曾一度觉得妈妈有点冷漠,对待除了她以外的人都有点冷漠,她说为什么,梁老师为了帮我们。李姝莉说,我们没有求她,是她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道德绑架你。李映桥反驳说,不是,梁老师没有拿这件事绑架过我,只是我们应该感恩。
李姝莉不认可,还是坚持说,读书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任何人,我从没有要求过你为了我读书,梁梅更没有资格。
所以起初梁梅来找她时,李映桥那时也不情不愿,但那时毕竟是个年纪尚轻,灯火可亲的小小少年,也只央求着梁梅说,求您了,只要别让我读书,干什么都行。
然而,梁梅在劝学路上锲而不舍,苦口婆心不管用,开始爆金币,还弄出个鱼苗计划,勾住了她那颗本就蠢蠢欲动的心。
但她中考没上线,梁梅两个月没给她一个电话。李映桥知道谭秀筠去世,自己没了利用价值,以为梁梅也心灰意冷放弃了这个鱼苗计划。
直到高二开学,朱小亮一个电话打给俞津杨,让他们老地方见。这一年里,俞津杨还是坚持要四人小组的复习,他特别笃定说,梁梅一定会回来的。
李映桥当时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想她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让梁梅后悔去。
她这一路就是这样赶鸭子上架被人驾上来的,她这人就是这样懒散、没什么进取心,梁梅总骂她吊儿郎当,就是个泥塑的性子,扔在哪就瘫在哪,没俞津杨稳。
想想也还真是,小时候看电视剧,小燕子找到哥哥,她也如痴如醉,想要个现成哥哥。后来小卖铺的电视机开始换频道,看到白蛇报恩,也要半夜上山现抓条蛇来给她报恩。
李姝莉对她也算是耐心耗尽。真好,这小画城如今也癫成了她不敢想的样子,她慢慢剥着橘子想,说实话她还挺好奇,梁梅看见她沉稳克制的得意门生在电视里跟人斗狠battle滚地板是什么表情。
想想都要笑出声,余光里旁边坐下一个人,李映桥刚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不等她侧头瞥过去,一股熟悉的品牌男士香水味先鼻夺人了。
张宗谐理了理西服扣子,在她身旁的石阶上坐下,目不斜视地看着不远处的码头说:“这么高兴?一个多月见不到男朋友,还这么高兴,你俩这什么路子。”
“当然是你猜不到的路子。”李映桥瞥他一眼,继续剥橘子,轻描淡写道:“事儿办好了?”
张宗谐冷眼:“你拿我当你下属?”
“……”李映桥翻了个白眼,笑了声,“行行行,张总。”
张宗谐莫名觉得她语气有点像她那位男友,不觉强调说:“叫Michael。”
李映桥又翻了个白眼:“……你说不说?不说算了,我回去找问香姐问了。”
节目录制的大棚就在疯子港里的一家从前被摘了牌子的木玩厂里,敲敲打打近乎装了个把月,终于万众瞩目的竣工。这块地其实很小,俞人杰当时没瞧上,不然这厂子最后也得是他的,那时候他厂子多得遍地开花,谁也想不到会是如今这样子。
这会儿还能听见里面传来人声鼎沸的喝彩声,像荒郊野地里偶尔扑棱着翅膀惊起的兽鸟群,响彻在小画城阒寂的午后。
游晓矾在隔音上花了大工夫,除此之外,很少听见主持人和评委的声音,连音乐声也很轻,唯独压不住偶尔要掀翻屋顶的热闹。
这会儿又是一阵引爆全场的激烈喝彩声,隐约听见有一群人整齐划一地叫,“321!321!”
“倒计时了。”张宗谐朝棚内的方向仿佛和她解释说。
土老帽,那是俞津杨的名字。
李映桥问他:“李伯清到底怎么说。”
张宗谐这才回归正题,“他说他可以退出,但要求我们盘活丰潭的木玩,不然没有谁能强制他退出小画城的原始股。老头子对这片土地说实话还是有点情怀的,他对小画城没感情,可以说抛就抛,但是木玩这块,他还想死都抓着。所以他听说文旅那边要俞总牵头做木玩联名,他当场就撂筷子了。”
李映桥:“不是,我就不明白了,李伯清到底为什么老这么针对四一哥啊。”
张宗谐有些意外,不咸不淡地掠她一眼:“你不知道吗?”
她摇头。
他说:“你和俞津杨不是青梅竹马吗?他没告诉你?那当初他被人绑架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这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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