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危言耸听
马车的速度很快,当伊塞诺弗列特落地时,太阳都还没落山。
扶她下马的是里赫。在这十几年里,他又黑了不少,身上多了几处狰狞的伤疤。这样的人站在宫门口,比石狮子还能辟邪,但他的举止依旧谦卑有礼。
“陛下如何?”
“陛下现在正在寝宫。我现在为您通传。”
里赫还亲自等在这,就说明拉美西斯气还没消。伊塞诺弗列特摆了摆手,说:“不必,我直接进去。”
韦莱特到底还是年轻,立刻小声惊叫。“殿下,这、这怕是不合规矩吧?”他还要再说些什么,但里赫只用一个眼神,就让年轻人把所有话咽回肚子。
里赫继续开口:“殿下,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找您过来是我们自己的想法,您到时候......”
他没把话说完,但伊塞诺弗列特已经明白他言下之意。她现在肚还是个孕妇,经不起奔波。她自己来和仆人把她叫来,完全是两码事。里赫想做的,无非是想让她帮忙遮掩。
这算不上难事。她早就打好腹稿,也乐得帮这些近卫一把。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面,日后好相见。
“您放心,我会与陛下解释。”
里赫连连点头,让韦莱特和其他侍卫守好自己的岗位,引着她进了殿内。
他们从侧门进入,穿过廊柱和庭院,然后是几个接待室和一个相当大的厅堂——法老会在大厅召开政务会议,接见政府官员——再往后就是一个个房间,其中就有法老的寝宫。一般来说,法老的寝宫只有他的儿子、密友、宫廷主管,以及主要侍从可以进入,当然,未经许可是不行的。然而,没有人出言阻止伊塞诺弗列特。沿路遇到的每个人都低头向她行礼。对于熟悉宫廷的人来说,她出现在哪里都不是一件怪事。
最后,他们停在一扇嵌有各种宝石、妆点得极为华丽的门前。门前的侍卫先是向她敬礼,而后一左一右,为她推开房门。
门才推开一个缝隙,暴喝便如风暴般袭来。“都说了我谁也不见!”
他们的陛下确实气得够呛,伊塞诺弗列特暗想,能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成熟的石榴也是件难事。
其他侍卫都被法老的怒火所震慑,同时向后缩了一步,但她大方地走进去,作势就要行礼。
“你行什么礼?起来起来,别行了。”
见到是她,拉美西斯的态度软化许多。寝宫不大,他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迈几步,便抓住她的手。
她抬起头。拉美西斯脸上的怒气还未消减。他皱着眉头,嘴唇紧绷,语气虽然硬邦邦的,但并不冷漠。“你怎么来了?”
接着,他又质问侍卫们,这次的语气就更加强硬,伊塞诺弗列特赶紧开口,说:“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执意要来的。”
拉美西斯没说话,只眯着眼,盯着她瞧,显然,他要她继续说下去。
“今天我可是好好欣赏了王子们的武艺,王子们真是大有长进。我看得正高兴,哪知道让孩子踢了两下。平常,孩子动一动也不打紧,活泼是好事。只是这次却不一样,每踢一下,我都心惊胆战,实在怕极了,所以才跑过来。陛下宽宏大量,会体谅我的吧?”
伊塞诺弗列特当然知道这套话术俗得很,但故事不在于多么俗,要在于能不能讲进人家心里去。拉美西斯就是吃这套,他知道这种说法八成是假的,但只要女人肯为他下功夫,他就开心,这个故事也就可以是真的。
他哼了一声,但脸上已经有些笑意。“照你这么说,余这个法老,还有看病的本事了?”
她笑着给他继续戴高帽。“那是当然,阖宫都知道,陛下可是治心病的专家。”
御前侍卫们九成九都是人精,一看自己已经成隐形人,立刻轻轻关上房门。
“还阖宫都知道,”拉美西斯拉着她坐下,问,“既然她们都知道,怎么就你一个敢不通传,说跑就往这里跑?”
“那当然是因为她们不知道陛下您有多么宅心仁厚,但凡她们知道一丁点,今天哪还有我的事?”
“我看你是太不珍惜你这条小命。”他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你以为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群人一见余面色不好就立刻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一个不小心没了命。奈菲尔塔利被余拦住不见,只有你肯当他们的救兵,还给他们打圆场。”说到这里,他瞧了瞧她的肚子,面露迟疑,“这孩子,真不老实?”
“您说说,这孩子,准老实。”
“好,好。”拉美西斯听了这话,竟然真的俯下身来,对着她的肚子说些劝诱的话。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他是个合格的父亲。
“余也听闻那三兄弟大有长进。按照惯例,也是时候给他们找些事情做做,历练历练,但余总是想起来他们小时候做的蠢事,”此时,拉美西斯的脸上已经全是笑意,“还有你,当时,你都气到我的白眼都敢给。”
人总是有逃避心理。皇亲贵胄也不例外,拉美西斯亦是如此。他并不是把前朝的问题忘了,而是想要在家庭的氛围中找个放松的机会,就和他去找女人玩乐是一个道理。
舒缓心情的任务已经完成,但伊塞诺弗列特知道自己的定位。如果她的作用仅仅止步于此,她早晚有一天会被替代掉,所以她要更进一步,一如既往。
“还不是您跑到田野上看孩子们笑话,您要说我错了,我可不认。”她话锋一转,“再说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亲人之间,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错误,努力改正,都可以原谅。如果当年您不这么想,现在哪还有他们三个出头的机会?”
她说到这里,拉美西斯若有所思。“余当年真有那么好?”
当然没有。您当年只顾着看热闹。
伊塞诺弗列特自然不可能拆穿,因为她其实是在暗示拉美西斯与摩西的事。再怎么样,义兄弟也是兄弟,也是亲人。看拉美西斯的反应,他确实是联想到了自己和摩西。
“真的。”她点点头,认真地说道,“这就是您的优点,虽然居于万人之上,但依然有情有义。我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而烦心,但我知道,若是有人敢冒犯您,大不了手起一刀咔嚓下去。”说着,她还比了个劈砍的动作,“问题,直接从源头解决。”
拉美西斯思索一阵,深以为然地慢慢点头。“说得对,如果余不够仁慈,你早被拖出去了。”
他这自我说服的角度未免太新颖。伊塞诺弗列特哭笑不得,合着来我还得谢谢他。
不过拉美西斯并没有给她出言道谢的机会,因为阴郁迅速爬上他的面颊,让他不再是个对家庭抱有怀恋的男人,而是一个权力至上的法老。
她不仅暗忖,摩西,你究竟是对他说了什么,才能让他惦记你的脑袋到这种程度?
“原则性问题。”他眯着眼睛嘀咕,“你说得对,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都可以放他一马。”
“陛下,您说什么呢?”
“你来的时候,侍卫们没跟你说?”
拉美西斯的目光如利箭般锋利,要换成别的人早就被吓怕了,但伊塞诺弗列特早有准备。多疑是王权在手之人的通病,所以她心中一丁点波动都没有,照常搬出预制菜。
她深深叹了口气。“我倒是想知道。既然您都猜到了,我也不好不瞒您。我一听您生气就立刻赶过来,急还来不及,哪有心情听故事?再说了,韦莱特的马车跑得飞快,到了,太阳都还没挪一挪呢。”
其实这话也不算假。韦莱特在御前主要办些杂活,今日一事,他所知不多。伊塞诺弗列特问来问去,也只问到拉美西斯回宫后大致的行程。他先召见了几位重臣,然后叫摩西前来一同用餐,还要仆人们把南方的美酒拿出来,与义弟一同享用,哪知道酒才进去,摩西便被赶了出来。不仅如此,拉美西斯大手一挥,满汉全席全部撤走。下人一看,都没动几口,想劝劝,才开口便被轰走。
然而,拉美西斯却没那么容易应付。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眼里却只有探究。“你向来聪明,为什么不猜猜看?”
伊塞诺弗列特知道,这看似是在推进话题,其实是个陷阱。拉美西斯不在乎这个答案的对错,他在乎的是手底下的人有没有把他的动向说出去,甚至具体的内容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透露”这个行为。
“陛下可真是会难为人,”伊塞诺弗列特故作埋怨,“我身居后宫,大臣都没见着过几个,还猜呢。就算您现在把他们叫过来,排成一排,我都不知道谁是谁。”
她话说到这里,拉美西斯才满意地笑了,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你不说余都忘了,谁让你平常那么聪明?再说,今天这个惹余生气的人,你确实认识。”
“我认识?”她做出惊讶又好奇的模样,思索了一下,茫然地反问,“不会是我弟弟惹您生气了吧?”
拉美西斯立刻收起笑容。“如果是呢?”
是个啥是。伊塞诺弗列特只觉得心累,但累归累,戏还要唱。她只能满含惊吓地来了个颤巍巍的“啊”字。这下的喜剧效果比较明显,拉美西斯立刻破功大笑。“瞧你吓的,余还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陛下不愿意说就算了。现在天还没黑,我回去还能吃顿饱饭。”
她说完,作势起身,当然没成功,拉美西斯还拉着她的手。
“你把余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告诉你,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天谢地,转了这么大个圈子,终于要到重点了。伊塞诺弗列特又想起当年她建议在库施地区建酿酒厂的时刻,虽然点子很不错、拉美西斯也同意了,但把话题引到点上是真麻烦。
她捧场道:“您说?”
“本来今天回来,想找摩西品尝一下好酒,结果从他进来,说的话就没有一句余爱听的!”
拉美西斯说着,焦躁地起身。她赶紧跟着站起,拿起一边的小扇子,在他旁边轻轻扇风。“他说错了话,陛下觉得不高兴,但千万别往心里去,小心伤了身子。”
“……他要有你一半懂事,余也不至于这么上火。”他说着,又坐回去,叹息一声,“他跑过来,张口闭口净是神谕,说神嘱咐他们要去海对岸生活,如果余不准,就要降下灾祸,什么河流变成鲜血,青蛙、虱子、蝗虫遍布凯美特,牲畜长病,人生疮泡,雨凝成石子从天而降,还扬言他的神能把太阳遮住,令凯美特永无白日——你说说,他这话说得多可气?”
拉美西斯这样一说,伊塞诺弗列特终于想起那被自己丢到角落的故事:希伯来人不愿再受法老的压迫,决心在先知摩西的带领下前往上帝赐予他们的应许之地——迦南,而为了让法老屈服,神特别为这片国度降下十灾,大体是拉美西斯转述的那些。
事实上,这十种灾祸大多用以攻击埃及诸神,比如令河水变鲜血攻击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奥西里斯神(奥西里斯神被认为可以令死者复生,但在这个环节里,所有生活在河里的生物都死了),青蛙是生育女神的代表,虱子的部分则攻击盖布神,人生疮泡则与凯美特的宗教体系有关(在凯美特,如果人身上有瑕疵,长痣或有疤痕,就无法担任祭司)。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131xs.xy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