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的队伍一共分为四部分。行驶在最前面的是开路的士兵影卫,负责保护公主安全。中间那顶最华美的车轿中坐着平宁公主和她的侍女绿萝。随公主入漠北的乐师工匠紧跟其后,他们会向漠北传播昭国的文明。接着是医官、厨师、翻译、马夫仆役、绫罗绸缎、珠宝茶叶,最后再由一支精锐士兵护卫后方。

待这批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从玉京出发,一路颠沛流离抵达昭国与漠北的边境时,沿路覆盖的积雪已然融化,处处春光和煦,鸟语花香。

漠北接见的人还没到,和亲队伍暂居驿站休憩。

赵钰清望向远处茫茫原野,绿油油的草地一眼望不到头,最后嫩草的绿和天空的蓝混淆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不由思绪万千。

时间紧迫,离京前没机会准备,所以只能在路途中简单学习一些漠北的语言、生活风俗,又将北方草原七个部落两股势力的合并与分裂史通读一遍,以防自己触犯禁忌。但纸上得来终究浅显,也不知到漠北后会发生何种变数。

幸好她身边还有绿萝随行。绿萝比她年长两岁,是从小便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所以此去漠北也不至于太孤单。她乐观地想,或许她和绿萝也能像解忧和冯嫽那样互相支持处理两国外交事务,维护大昭与漠北友好联盟。

咚——

她的思绪忽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常盛扛着一个女人摔在她面前,“公主,这侍女趁乱出逃,末将给您抓回来了!她是您的人,所以是杀是留,您说了算。”

那女人被摔得龇牙咧嘴,立刻捂着胳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倒吸冷气。

赵钰清细细一看,很快辨认出那狰狞的面貌正是自己的侍女绿萝。

一颗心快速下沉,之前乐观的想法全碎成渣。

“你下手太重了。”她忍不住对常盛抱怨。

常盛挠挠头,为难道:“这是规矩,她本来该被当场砍死的。”

说罢他又看向队伍中其他要跟随平宁公主入漠北的人,粗声呵斥道:“你们都不是公主身边服侍的人,所以若是让本将发现谁敢偷跑,本将不会过问公主意见,直接杀无赦!”

赵钰清命人去喊医师,看向绿萝,“你为什么要逃?”

绿萝挣扎着直起身子,露出悲凉的神情,“公主,您太理想,也太天真,根本没了解过漠北的骨禄匐延是什么人,他不会让女人好过!他们都瞒着您,您过去不是做阏氏,而是骨禄匐延第十八个小妾,他比您父亲年纪还大!作为您的侍女,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我不是过去嫁人的。”赵钰清倔强道:“我同过去所有出使西域北境的使者一样,是昭国的大臣,是驻守邻邦的外交家,背负着守护母国和平安宁的使命。”

“公主,您传奇话本看太多了!不要再幼稚了行么?这和嫁人有什么区别?”绿萝冷笑,“那些出使西域北境的使者哪个不是被美酒美人好好招待?他们需要给汗王暖被窝替他们生孩子吗?!”

“公主,奴婢已经很倒霉了,当年奴婢本来该去侍奉晋阳公主,却被皇后安排来照顾您,在掖庭一待便是八年!这跟晋阳公主的行宫哪里能比?久居掖庭也便算了,好歹是在玉京,是在皇宫,可如今却还要去漠北那野蛮之地受尽折辱……”

说到情绪激动处时绿萝躬身叩首,“您若是要留下奴婢陪您去漠北侍奉骨禄匐延,还不如现在就让常将军杀了奴婢。反正去那里也是死,与其受辱而死,不如直接在这里一刀给奴婢个痛快。”

和煦的春光骤然消散,空气中仿佛又充斥着凛冬的碎冰,一呼一吸,冰刃割喉。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指甲用力掐着指节,哪怕泛白也不觉疼痛,赵钰清沉默半晌,最终疲惫地吐出三个字,“你走罢。”

没等绿萝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少女便从她身侧穿过,走到要随公主入漠北的队伍面前,环视一圈后清冷开口,“你们如果也有人想离开,可以站出来,我放你们走。”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却安静如鸡,似乎还在观望,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赵钰清又改口,“你们当中如果有人想随我一同去漠北,就站出来,我带你们去。”

雀鸟鸣叫声越发清晰,众人却越发沉默,依旧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赵钰清深吸一口气,让绿萝取来纸笔,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肃然道:“此行前去漠北是为大昭,但我深知大家都有各自的苦衷无法远行,只不过皇命难违。我希望随我去的人都是发自内心,自愿跟随,而非被逼迫。所以,如果有想离开的人,趁着还没进入漠北边界,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向父皇上书说明缘由,免去你们的责罚。有父皇亲赐的玉玺为证,大家可以放心。”

此话一出,犹如投石入水,原本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场面瞬间变得沸腾。

一个接一个人站出来跪在少女面前感激涕零,“谢公主大恩,放吾归京。”

和亲队伍中带得最多的东西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不过都是些死物,除去护送的士兵外,跟随平宁公主入漠北的仅有区区三十余人,但现在这三十余人竟无一人有要留下的意思。

赵钰清一一写下他们的名字,用玉玺印章后交由常盛,“请将军将这封信转交给父皇。”

常盛没接,皱眉警告道:“要是将他们全部放走,您就要一个人入漠北了,届时孤立无援,该如何是好?”

“他们不愿去,所以即使到了漠北也会心性消沉,不会成为我的援手,倒还要我去安抚他们。”少女说着莞尔一笑,“将军放心,平宁应付得来。”

他不接,少女持信的手便一直举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主是在嘴硬,她希望有人陪,但如果这些人并非自愿,她宁肯不要。

怎么可能会有人甘愿呢?

他们是战败国向漠北上贡和亲公主,而不是漠北三番五次出使大昭诚心求娶。这头倔驴公主和她的随从到漠北后绝对不会得到优待,恐怕没几个月就会客死他乡。所有人都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怕死,更怕死后连尸骨都不能回到故土。倔驴公主知道他们害怕,所以善良地放他们走。

“哎!”无可奈何,常盛只能接下。

夜已深,弯月割破雾霭透出冷光。

绿萝横竖睡不着,摇醒床上熟睡的少女,“公主,您跟奴婢一起逃吧!”

赵钰清吓了一跳,揉醒惺忪的睡眼,慢慢理清思绪,“谢谢你,但是,我必须去。”

绿萝着急,“您会死的!”

“我知道,但我会努力让自己活下去。”赵钰清又重复一遍,“作为被选中的公主,我必须去,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除了被选中和亲临走前半个月,平宁哪里享受过一天真正公主的待遇呢?

绿萝忿忿不平,“您是被逼的,因为您也和奴婢一样,没资格说不。”

赵钰清浅浅笑道:“不,我是自愿的。我喜欢大昭,喜欢玉京,不想看到故土被摧毁,所以出来做大昭的外交官。我想亲自守护自己喜欢的地方。”

夜还很长,绿萝沉默不语,只觉思绪一团乱麻。

漠北接见的使者于翌日抵达,他们似乎并不重视这门亲事,只来了一小批队伍。

一个阔面小眼,身材魁梧的男人从队伍中走出来,看上去像是这批队伍中的头领。

“鄙人奥鲁克,是来接亲的使者。”他用不太流畅的中原话问自我介绍道,细长的小眼睛环视一周,锁定住一个清秀的女人,“你就是昭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吧?随我们走。”

绿萝吓得赶紧退到赵钰清身后,方才站在公主面前,把人全挡住了。

“您认错了,是我。”赵钰清看向奥鲁克。

看清说话的人,奥鲁克怔愣半晌,直到被属下提醒后才发出雄浑的大笑声,“昭国公主,入轿吧,我们大君一定会抛下所有女人来宠幸你的!”

漠北对大昭毫无敬重之意,自然不会尊重大昭来的公主。

赵钰清强忍着不适扯出笑脸,“奥鲁克这样了解大君,想必没少被大君宠幸。等到漠北王庭后还劳烦您不吝赐教,平宁若能同您一样成为大君的左膀右臂,才算没辜负此次和亲的意义,两国友好联盟也能得到延续。”

“你——!”奥鲁克气得红温,却一时又想不出反驳的话。他的确是被大君宠幸的大臣,但这种宠幸怎么能跟对女人的宠幸相提并论呢?只能厉声催促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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