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沈妍困劲儿过了,眼角吊着,像两盏浮在黑夜里的灯。

她几次三番忍不住去看秦鹤,却见他阖着眼养神,容色淡静。

他眉宇间温脉疏离,让人不忍或者说不敢去扰他清梦。

沈妍很多时候会忘了秦鹤金尊玉贵的身份。

他暴露在外的一面总是温润和气,锋芒全收敛在里面,光凭着自己的气势就能让人心悦诚服。

沈妍来燕城后也和不少二代打过交道,年轻的大多张狂,年长的也若有若无地傲,但秦鹤不同。他身上有底气而并不虚浮,似乎更多从自己的阅历堆积而来。

这让沈妍很艳羡。

因此他教什么,她都会听。

车开到京艺剧院门口,她下车前如常道别。

秦鹤将将睁眼,神色在浓夜中有些荼蘼,“嗯。有事打给我。”

沈妍还没走进门,身后忽然有人拍她:“美女,这是你吗?”

她一转身,见来人举着手机,那张假照片放大在屏幕上,“哟,好像还真是你?”

沈妍浑身都绷紧了,甩开他拍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满眼戒备地盯着他。

这人看着平平无奇,顶多比沈妍大几岁,嬉皮笑脸地将她反复打量。

他一开口,是本地人的土腔,“别怕妹妹,我就是一攒局的,看帖子知道你的。咱们加个微信?有场子我叫你。”

沈妍像在听天方夜谭。

那人自以为很实诚,直截了当地和她说:“你放心,我组的局档次都不低的,你在里面肯定吃得开。现在混局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会来事儿,太腻了,真就缺你这样的。”

沈妍挣不开他,气息粗急,荒唐地笑出声来。

她想起秦鹤有次教过她,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骂了句:“滚远点!”

那人一愣,仿佛是没想到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突然会厉害起来。

他有些挂不住面,好脸色收起来,恶狠狠地奚落她:“还给你拽上了?一个陪局女——”

话没说完,他轰一声被人击在脸上,力道大得他整个人往后趔趄。

下了雨后地上打滑,沈妍被他带着摇晃,差点没站稳,又被另一端拽回来。

秦鹤的拳还悬在空中,指骨根根分明地殷红,他抬手将沈妍扯到自己身后,黑洞洞的眼睛像鹰似的盯在那人身上。

司机在后面匆忙赶来,秦鹤凉声吩咐:“报警。要是不管,再找人来处理。”

沈妍已经能听明白他的话,心尖颤了颤。

那人混迹久了,脑子活泛,看了看秦鹤,又看了看被秦鹤护在身后的沈妍,目标明确地开口求饶。

“不是姑娘,我没别的意思,我真是被那帖子误导了——原本是好心来的。姑娘别往心里去行不?我给你道歉,我可真没想冒犯你——”

沈妍耳根子软,听着他死乞白赖地央求,避开些视线,拉了拉秦鹤的袖子。

她没什么圣母心,只是不想事事都往绝处做。

不敢。

谁没个翻船的时候。

但秦鹤显然从没有这种顾虑,他只当她是真慈悲,好在也没伤着她,顿了顿,给司机去了个眼色,让他看着收拾。

他将她领回车上,倒了杯温热的茶给她,缓一缓精神。

她两手捧着茶杯,听见秦鹤问她:“手机呢?给我。”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按下开机键,自打早上把手机关了,她一直没得空看。

等待的几秒里,沈妍问:“做什么用?”

秦鹤言简意赅:“把我设成紧急联系人。”

有刚刚那一出,沈妍知道他这是怕最近再生事。

屏幕亮起来,她解了锁,刚要听话递过去,忽然被源源不断的振动吓了一跳。

她仅用的一两个社交媒体正疯狂刷进来消息,整个屏幕被层层叠叠地铺满。

污言秽语居多,也有发图的,缩略图黑乎乎一团,不用点开都让她差点拿不稳手机。

微信也被泄露了,好友申请一个个地往外冒,打招呼的词眼露骨得令人反胃。

秦鹤把她手机夺过去。

他盯着看了几秒,野戾从眼底倾泄出来。

秦鹤直接将那几个社交平台app卸载了,又把微信加好友的所有方式都给关掉。

这时有电话进来,他刚想挂,看到打来的人有备注,又将手机还给沈妍。

小姑娘嘴唇都是白的,眼里冒出徒劳的绝望。

她接起电话,听见陈姝姝焦头烂额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今天这是怎么了,你有几十个个快递送过来,楼下快递柜都放不下了。刚才我被派送小哥拦下来,非要我把你快递带上楼代签收,跑了三趟都没拿完——现在还一直有新的送来!”

沈妍呆住了。

要只是网络骚扰,她大抵还能撑得住。

现在连她现在的住址都被泄露了。

刚刚有人找上门,她就该想到这一层的。

秦鹤脸色彻底黑下来,克制着情绪,压着声给她指示。

沈妍牙齿打着寒颤,努力不让自己声音染上哭腔,按秦鹤的示意问:“那些快递,你签收时拆了吗?”

陈姝姝说没有。

沈妍:“好,那你把快递堆在我房间门口就行。剩下的快递,你直接帮我拒收行么?”

她已经很小心,仍被陈姝姝听出些异样,有些担心地问:“沈妍,你没事吧?”

沈妍心脏缩了缩,一股酸涩弥漫上鼻腔。

她本就是强撑着意志,最怕被关切地问一句有没有事。

沈妍哑着嗓音,勉强回答了句“没事”,结束了通话。

秦鹤已经在交代司机跑一趟京艺剧院宿舍,将所有快递都取回来,直接交给律师处理,又问她有没有什么要从宿舍带的必需品。

沈妍像被捏在手心的气球,腹背受敌,稍用力就能被捏碎。

她懵然望着秦鹤,“没有——为什么?”

秦鹤冷声强硬替她安排:“你这几天得换个地方住。”

他利落地将外套脱了,下车换到驾驶座,从后视镜里凝着她,“安全带。”

-

秦鹤带她回了自己住处。

直到进门,沈妍都是一团混沌。唯一转好的是手机终于消停,快递短信来一条屏蔽一条,也渐渐少了。

这里地段顶级,但房子里意外的安静,门关上,一点儿声音听不见。

与世隔绝了似的。

很安全。

她白袜踩在玄关柔软的地毯上,看着秦鹤拆了新拖鞋,躬下腰放到她脚边,“穿这个。”

“我去放热水,等会儿你洗漱完就可以休息。”

沈妍慢慢穿上鞋,低着头跟着他走到浴室门口,一言不发地等。

不知过了多久。

剩她自己在浴室里。

浴室的灯是明黄色,晃得她有些晕眩,沈妍闭上了眼。

热汽氤氲,她眼睫很快润湿。

她脱了衣服,机械走到花洒下,任由水从上面将她浇透,水流在她脸上蜿蜒如注,几乎要将她的鼻息封缄。

沈妍终于放声大哭。

一年前她从虞市离开,还以为燕城天地广阔,甩掉了小地方的鸡零狗碎,总能活得更自在。

可小地方竟也有可取之处。

至少以前,她能去将造谣的人揪出来了结。

而大世界的恶会从四面八方扑过来,要狰狞着吞噬她。

最后一点咸味顺着唇钻进来,在舌尖化开,沈妍将水阀关上,拿湿漉漉的手抹了抹脸。

浴室门前有提前放好的新浴巾和浴袍。

最上面压了件睡裙,摸着还有温热,像是刚买来后快洗烘干,才拿来给她。

旁边的洗漱台上,吹风机已经拿出来,还有一套没拆盒的护肤品。

沈妍望着这些愣神。她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悉心地照顾。

秦鹤刚刚应该在门前停留过。

沈妍垂下软湿的睫,神情掏空了似的涣散,无力猜想他有没有听到什么。

她裹着浴袍,慢慢地将头发吹干,又走进去换睡裙。

白棉布底,点缀了樱桃图纹,尺寸比着她的身材稍微大了一点,显得她整个人更纤小。

沈妍从盥洗室走出来,第一时间感觉光线比刚刚弱了许多。方才她进门时,目之所及所有灯似乎都开了,不像现在这么柔和。

这房子风格不太符合大众审美,色调暗了些,时不时有红棕和黑金的元素出现,更像是改良了的中式意蕴。

有点像那天她去见秦老爷子时的老宅,但这里东西少而整洁,又平添些利落简约。

乍一看,不太像他。但细想,似乎又是他。

秦鹤温淡的调性,内里或许就是这样空落落的凉薄,素净得像禅房,没什么能真正入心。

房子很大,她不熟悉,走了一阵才找到秦鹤。

他在客厅另一端,孤身对着窗抽烟,时而分出点神看手机,似乎在等什么消息。

见她出来,他远远指了下沙发,示意她自己坐。

电视开着,放出声音来,显得不那么空旷冷清。

沈妍没什么心思看电视。

但画面五彩斑斓,声音甜美悠扬地冒出来,引得她投去视线,意外发现他竟然选了部迪士尼动画片。

逃离人群的公主在皑皑山雪间边舞边唱,凛人霜雪似乎都活过来,为她搭起一座座天桥。

沈妍迷惘地盯着屏幕,神思迷惘地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悟出秦鹤的用意。

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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