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很苦,从舌根麻至胸口。

南般若放下药碗。

“喀嗒。”

这是一只木碗,搁在木桌上,发出清沉的碰撞声。

她始终与蔺青阳四目相接。

余光看见他的喉结不停滚动,一圈又一圈。

“是啊。”她慢慢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生个你这样的,不如不生。”

他沉默良久,忽地笑了下。

“骗骗我也不行?”

他生得好,平日惯是一副野心勃勃、强势掌控的样子。此刻黯然消沉,伤情自苦,竟是很有几分清俊动人。

他的眼睛在诉着伤心,嘴上却硬道:“怎么连哄人都不会了,不像你啊南般若。”

南般若垂眸望向手中的木碗。

发现碗底淀了少许药渣,她又端起碗来荡了荡,送向嘴边,喝得一星不剩。

蔺青阳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动作,半晌,薄唇轻扯,哑声问她:“非要做到这么绝?”

南般若冷淡抬眸:“非要。”

她身子骨弱,极难受孕。

前世蔺青阳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替她调理身体,一连数年夜夜春宵,什么手段都用遍了,也就堪堪怀上过那么一次。

今日即便她不喝这碗药汤,也没可能怀孕。

她大可以说几句他想听的话来骗一骗他——毕竟他看起来真的很伤感。

“蔺青阳。”她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他微微蹙眉摇头,眸底有化不开的疼痛和悲哀。

“若是从前,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停顿了片刻,缓声道来,“或许遇见今日情形,我就会开始犹疑,以为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以为是不是藏着什么内情,以为害我父母的是不是另有其人。”

她望进他的眼底,“比如,河西谢氏?”

一滴泪水正要掉出蔺青阳隐忍泛红的眼眶。

戛然而止。

他表情未变,只定定盯着她,片刻,抬起手指挑走了那颗垂在眼下、即将成形的泪滴。

“啊,”他轻轻笑开,“被识破了。”

南般若毫不意外。

他用手肘撑着桌面,倾身向她凑近。

“我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她把脸转开,目光越过窗棂,望向紫竹林上啾啾盘旋的鸟。

河西与炎洲唇亡齿寒。

炎洲出事,下一个倒霉的必定是河西。

虽然蔺青阳他母亲看起来比较不聪明,但与她一母双胞的下代河西君可不一样。

那一位多谋善战,心思机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蔺青阳心腹大患。

有那位在,河西绝无可能对炎洲下手。

蔺青阳叹了口气。

他遗憾道:“本想告诉你,前世你父母就是被我娘那个蠢人害死的。她被人利用了,幕后的人藏得很深。”

南般若回过头,视线落向他。

他的薄唇形状漂亮,轻轻一动便吐出连篇鬼话:“你说你在宫里故意招恨,你说你毒杀了宣姮的儿子——若是真话,那么定是有人在暗中帮你。般若,我要是没猜错,这个帮你的人,正是背后指使我娘的人。”

南般若抿唇不语。

他漫不经心笑了笑:“你信不过我,一定不会让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你反而会保护这个人,对吗?”

蔺青阳天生就很会蛊惑人心。

一声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挑拨她的情绪。

他的未尽之语,阴魂不散地在她耳边重叠徘徊——“你在保护真正的仇人呢,你在保护真正的仇人呢,你在保护真正的仇人呢……”

南般若深深吸气:“别白费心机了,我不会告诉你。”

“行吧。”他垂了垂黑眸,起身,“我去洗碗。”

*

蔺青阳洗碗回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笑吟吟替南般若多披了件雪绒氅子,然后带她出门。

“有一日,我本想带你去采莲。”

阳光和波光映入他黑湛湛的眼眸,他情绪不明。

南般若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没去成。”他告诉她,“莲藕是带着回门的。”

她满门都没了,自然没采成。

说话间,他已把她带到院前湖畔——紫竹院建在山与水之间,出门不远便是一片大荷塘。

“你要带我采莲?”她的心脏突兀地跳了下。

蔺青阳跳上木舟,一只手拿起长蒿抵住岸,另一只手探过来牵她手。

“来。”

南般若没伸手,再问一遍:“你要带我采莲?”

蔺青阳拖声拖气地笑叹:“对——啊!”

莲藕是带着回门的。

不等她再问,他主动说道:“明日回门带去。”

南般若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他倾身一探,牵住她的手,把她拽上独木舟。

撑上一蒿,小舟摇摇晃晃离了岸,荡向荷中央。

荷叶还未铺满塘。

“蔺青阳。”南般若忍不住回头问他,“你当真放我回……”

他似笑非笑打断她:“专心采莲。”

长蒿一撑,瘦长的木舟破入莲荷深处。

满池莲叶清香漫过来,潮湿的水汽浸人一身。

木舟越过莲叶莲根,擦出簌簌响动。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蔺青阳清声唱,“鱼戏荷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江南》]

他把木舟停在趁手的地方,挑挑眉,怂恿她去摘。

南般若手指浸入冰凉净透的池水,咬牙向前一探,握住一截小莲藕。

拽了几下拽不动,自己反倒差点栽出去。

“哗啦!”

木舟左右一晃,惊起一片水花,吓得她收回双手,紧紧扶在舟舷上。

蔺青阳哈哈大笑——他故意没帮她踩稳木舟。

南般若回眸瞪他,他笑得更大声了。

“一边歇着。”他貌似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把她轻轻拨到他身后。

他一手挽蒿,一手采莲。

一只只白嫩的新藕被他随手抛到她脚边的网兜里。

“这么小也能吃?”她问。

他回眸笑:“就只想着吃。”

南般若:“……”

她想的自然不是吃,只是无话找话罢了。

他用目光点了点舟上的莲藕:“带的够了,再多摘几根,晚上给你做吃。”

南般若没接话。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又在玩什么花招,是不是又想害她白高兴一场。

他再摘了几段莲藕,长蒿一点,独木舟像飞鱼掠过水面。

凭蔺青阳的修为完全可以踏水而行,他却像渔民一样老老实实把木舟撑到岸边,先把一兜莲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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