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那金属摩擦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紧接着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廉价烟草、室外尘土和隐约汗腥的气流率先涌入。

楚金根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

背后的光影将楚金根的轮廓勾勒出来,个子中等,身形是那种微微发福的敦实,肩膀很宽厚四肢短粗胳膊肌肉贲张。他穿着件短袖POLO衫左边胳膊下夹着一个黑色真皮皮包皮带一侧挂着串钥匙,叮叮铛铛地响。

这模样这打扮,很符合乡镇砖厂厂长的普通土豪身份。

楚金根关门的动作极其缓慢而有力厚实的手掌压在门板上

厚重的大门合上,楚金根背后的光影消失。

他的眼睛,在光线不足的门厅里似乎缺乏焦距,显得有些呆滞无神。但就在他抬眼扫视屋内的一刹那会倏地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冰冷、如同探针般的阴寒。

弯腰帮他拿拖鞋的胡水芬不敢与楚金根目光相触,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似乎有所感知像被什么烫了一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抖,头埋得更低。

刘浩然看清楚了楚金根的脸。

很普通的一张脸。

方形微胖鼻子微勾眉毛很粗斜飞向上眉尾散开如扫帚不大的眼睛总是喜欢眯着。

不知道为什么刘浩然脑子里忽然冒出昨天讲座时姜凌与林卫东的对话来。

“常年咬牙切齿形成颧肌凹陷侧面看如‘刀削斧凿’的岩石。国字脸。颧骨突出、下颌方正。”

“偏执人格通常眉峰尖锐、眉尾斜飞眉毛浓密如扫帚。”

“眼睑下垂看人时瞳孔会不自主地缩成针尖状这是强迫症导致的过度聚焦。”

仇恨社会、性格偏执、有强迫症——几乎全中!

林卫东与姜凌的总结能力竟然这么强!仅仅通过性格就能推断出相貌。

林卫东经验丰富阅人无数又是刑侦画像专家他能精准画像不奇怪。可是姜凌才21岁社会阅历不足仅从犯罪心理出发就能预知外貌简直是天才中的天才!

明明是面见嫌疑人的关键时刻刘浩然竟然走了神。

等他回过神来楚金根已经走到他面前。

刘浩然忙笑着伸出手:“叔叔你好……”

楚金根的身体微微前倾脚稳稳地钉在地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重量感。他压根没有理会刘浩然伸出来的右手目光一眯声音沙哑:“你是谁?”

这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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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丝毫没有询问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指令。

刘浩然老老实实做着自我介绍:“我叫刘浩然,我是……”

楚金根的目光里带着上位者的倨傲:“不管你是谁,给我滚出去。”

刘浩然准备了半天的问题在此刻全都卡了壳,他张着嘴半天没有吭声。这人也太没礼貌了吧?怎么问都不问就让人滚?!

苏心婉挡在刘浩然面前,目光与楚金根相对,丝毫不肯退让:“他是我对象,我们回来看妈妈。”

楚金根瞳孔微缩,目光似毒蛇吐信一般,令苏心婉后背一阵发寒。

年少时的阴影涌上心头,苏心婉的手抖了抖。

一只温暖的手,碰了碰苏心婉的胳膊。

肌肤相触,苏心婉立马冷静下来。

她转过头,看向刘浩然。

刘浩然冲她咧嘴一笑,笑容阳光而灿烂,不见分毫阴霾。

刘浩然的笑容刺伤了楚金根的眼,他烦躁地皱着眉,将胳膊底下夹着的黑色真皮包包夹得更紧了些,咬着牙看向胡水芬:“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姑娘!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

苏心婉嘲讽一笑:“呵,后爸。”

楚金根面色阴沉,点了点头:“很好,看来当上警察之后,翅膀硬了。”

苏心婉腰杆挺直:“我对象也是警察。”

楚金根没有再看刘浩然,而是将目光移向胡水芬:“把饭送到二楼来。”说罢,他转身往二楼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用那双骨节粗大的手用力地搓了搓脸,仿佛要抹去某种痕迹,或者调整脸上的面具。

当他的背影终于消失在楼梯口,苏心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一起放松下来的,还有胡水芬。

她悄悄地长吁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心婉和刘浩然:“你们,留下来吃饭吧?他在楼上吃。”

苏心婉与刘浩然对了个眼神,点头道:“好。”

胡水芬那双卑微可怜的眼睛里闪了丝亮光,因长期劳作而骨节粗大的双手反复地绞着围裙的一角,将那粗糙的布料拧成了皱巴巴的一团:“那……我去做饭,你们坐。”

苏心婉扶着母亲的胳膊:“我帮你。”

母女俩走向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刘浩然一个人。

刘浩然牢记自己的任务,假意无聊,起身在客厅四周转悠,一双眼锐利地观察着,寻找一切可能的证据。

拼花大理石地板,繁复的水晶吊灯,米色郁金香花纹的墙纸——从装修来看,应该是近几年翻新过,这浓浓的欧式风十年前镇上并不流行。

客厅背面墙上挂着一幅水彩画。

画?

闻默不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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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的吗?

刘浩然脑中立马响起了警钟踱步到镶着胡桃木边框的水彩画前凑近了些细细查看。

画的色彩浅淡颜色有些灰蒙蒙的。

枯黄的芦苇、安静的小河、突然惊起的飞鸟……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凄凉和客厅奢侈豪华的风格不相符。

画上没有签名刘浩然也不懂鉴赏看不出什么门道。

看了几眼之后他将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

家具很干净纤尘不染。

地板拖得锃亮。

每个物件的摆放都有章程整整齐齐。

看来楚金根真的是有些强迫症对胡水芬的家务水平要求很高。

窗帘是墨绿色。

皮质沙发则是暗红色。

红配绿是撞色但奇怪的整个客厅看着很养眼、很舒服。

刘浩然仔细看了看将目光落在那些细碎的点缀上。

沙发上的靠垫是燕麦色布料闪着银色暗纹。

茶几上铺着浅米灰桌布。

电视柜上摆着一个暖白色花瓶瓶里插着几枝枯萎的莲蓬。

……

奇怪楚金根是砖厂工人出身文化程度不高没什么艺术细胞他从哪里请来的装修队竟然懂得这么高级的配色原理?

将这个疑问放在心上

他刚一抬头正对上楚金根那张脸。

看到刘浩然抬头发现了自己楚金根的嘴角极其短暂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愉悦、而更像是捕捉到猎物细微恐惧时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残忍快意的弧度。这笑容快得如同幻觉却足以让刘浩然感觉到空气里充满着粘稠的寒意。

刘浩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急退了几步使劲搓着胳膊想把胳膊上竖起来的寒毛都顺下去。

什么鬼啊?这个楚金根太恐怖了!

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真是要短寿!

好在胡水芬做好了饭菜一部分送到二楼一部分放在餐厅。

胡水芬的厨艺很好也很用心地准备了五菜一汤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

可是刘浩然与苏心婉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食不知味地吃完饭胡水芬开始催他们离开。

临别之时胡水芬忽然伸出手死死攥紧刘浩然的胳膊语带哀求:“结婚后对婉婉好一点。她她很好是我是我不好。”

有些语无伦次但刘浩然听懂了。

他压着心头涌上来的酸楚哑着声音回应:“好!”

得到刘浩然肯定回答胡水芬将女儿往前一推:“走吧走吧以后别回来了。”

砰!

门在苏心婉的身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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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关上。

苏心婉呆呆站在门厅,心里五味杂陈。

直到刘浩然伸出手在她面前挥舞,苏心婉才“啊”了一声,“走吧,我们回去。”

回哪里去?当然是长河镇派出所,先前约定的碰头地点。

离开别墅很远,刘浩然才低声问:“你看到了啥?”

苏心婉说:“楚金根从来不去厨房,所以我妈把她认为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了厨房。我在橱柜底下找到了一迭水彩纸,我妈说是留着引火用的。”

刘浩然问:“什么画?”

苏心婉说:“是一幅素描,画着一个女人的背影。画得挺好,线条简单,寥寥数笔,却很传神。”

刘浩然看了她一眼:“没偷偷拿出来?”

苏心婉也觉得有些可惜:“我没带包,那画没地方藏。我妈将画塞在橱柜最里头,和瓶瓶罐罐堆在一起,我拿出来看的时候被她一把夺了过去。”

刘浩然想了想:“画的是你妈妈吗?”

苏心婉摇头:“不像我妈,虽然高矮胖瘦差不多,但穿着裙子、高跟鞋,我妈这辈子都没这么时尚过。”

刘浩然继续追问:“那画的是谁,你没问问你妈?”

苏心婉说:“我问了,她不说。她说这是别人送给她的,画的就是她。”

刘浩然问:“有没有签名之类?”

苏心婉摇头:“没有落款。”

两人都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是却没有说破。

苏心婉问:“你发现了什么?”

刘浩然:“客厅挂了一幅风景画,没有签名,颜色有些浅淡,和客厅装修风格不一致。还有,整个客厅的配色我觉得挺有艺术感的,虽然我不懂这些,但我姐学的是室内装饰,她做设计师的,经常在家里叨叨这些,也听了个耳熟。”

苏心婉也想起了什么:“啊,对,我弟上大学之后,家里重新翻新过。以前客厅没那些装饰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刘浩然叹了一口气:“原本我还雄心壮志准备了一整套问题,打算和楚金根交锋一下,没想到他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见面就是一个字:滚!”

苏心婉安慰他说:“他这人是个变态,激怒他对你不利。再说了,你们说的那些测谎试题只适合在封闭的讯问室里进行,如果在家里,问得急了他一走了之,你们有什么办法?”

刘浩然一想也有道理,只能蔫蔫地说:“感觉这次我们过去什么线索都没有,也不知道良子和大伟他们查到了什么也没有。唉!那个楚金根真是个变态,偷偷站在楼梯口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好吓人。”

楼梯口抬头发现一张脸的场景再次浮现脑海,刘浩然又开始感觉毛骨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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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

五个人终于在派出所门口会合。

姜凌抬手制止了刘浩然想要说话的冲动:“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是周伟开的车。

他现在手摸着方向盘就觉得像老友回归,舍不得让给苏心婉。正好苏心婉现在一颗心似在油锅里煎,也没心思开车。

车开出长河镇,姜凌这才开口:“浩然,说说你们的发现吧。

刘浩然把两个人经历的、发现的一骨脑地说了出来。

姜凌仔细询问客厅挂的那副水彩画。

刘浩然说:“芦苇枯黄,河水是那种很淡很淡的蓝色,太阳快要下山,那浅浅的红映了一点点在河水里,可是看着还是冷。哦,对了,还有一群黑乎乎的水鸟,慌慌张张地往外飞,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姜凌和李振良眼睛一亮。

李振良一拍大腿:“说不定这画是闻默画的!

刘浩然看向姜凌:“可是,没有签名,我们也没见过闻默以前的画作。再说了,楚金根有这么大的胆子把他的画直接挂出来?

周伟一边开车一边加入讨论:“找一幅闻默以前的画对比一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李振良说:“可是,闻默这个案子归江城警方管。

刘浩然也说:“都不是一个省,调档麻烦啊。

李振良忽然兴奋地推搡了刘浩然一下:“你不是存了闻默他妈妈的电话吗?问问她不就行了?

刘浩然有些犹豫:“不是说他们母子俩关系不好吗?失踪了一个暑假他妈妈都不闻不问的,哪里能够认得出来他画的画。

姜凌说:“试试吧。一个在儿子死后依旧坚持每年祭奠的母亲,或许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么冷酷无情。

苏心婉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妈,给了我一些东西,除了钱,还有块玉佩。

刘浩然将一直收在包里的小铁盒子拿出来,送到姜凌面前。

苏心婉声音很干涩:“我问过我妈,这块玉佩是不是我亲爸留下来的,我妈目光躲闪,我怀疑……

停顿片刻,苏心婉闭了闭眼,面露挣扎痛苦之色。待她再一次睁开眼,眼神变得冷静而坚定:“我怀疑,那是其中一个受害者的东西。

姜凌示意李振良收起来。

李振良立刻拿出证物袋,戴上手套,拿起玉佩、卷成一团的钱,分别收进袋子里。

刘浩然这个时候才腾出空来问姜凌:“你们查得怎么样?

姜凌摇了摇头:“这三名受害者似乎没什么关联。看了周边环境,张磊应该是在后巷被人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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