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酒酣耳热,笑声震着帐顶,声浪忽远忽近的波动。
主位的几个人仍是安静,声音仿佛都隔在很远之外,施遥光动了一下,欲挣开扔握在自己腕间的手。
“很难认么?”
傅云祈话音和力道一起落下,手掌微张,几乎整个覆住小臂,按着她不让动。
恶劣的武将以问话做回应,咄咄逼人。
眼神也是,审视、玩味、等待,隐隐还有一份警告。
“自然认得,”文官面色坚定,目光越过傅云祈,看向施遥光,“是我朝公主。”
略顿了顿,继续道,“那日两军混战,公主不慎走失,误入燕营。陛下挂念公主,某出城时特地叮嘱,务必好生迎公主回城。”
名为欣喜的种子重新在心里生根,施遥光想,她并不是真的被舍弃。若谈判顺利,她很快便能脱离魔爪……
“这倒是怪事,”傅云祈的声音又紧压着她的心绪,抓在手臂上的那只手慢条斯理的动起来,指腹隔着衣料摩挲,激起不存在的战栗,“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何就落在乱军里,被人当俘虏捉回来了?秘书郎说这话时,不心虚么?”
手臂被抓到半空,握在上面的手掌偏移,傅云祈换了个方向,把她漫不经心的使力往身边扯。
别碰我——
施遥光用力想从武将的钳制中抽回自己的手,皮肤肌理紧擦过掌中厚茧,声音在哄乱的帐内仍清晰可闻。
武将岿然不动,又有一声鹰啸呼啸着传来,翅膀扇动罡风,通的一下从外面飞进来,目的明确,落在傅云祈身前的案上。
帐中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随意瞥一眼又各自喝酒。
施遥光促然对上那双鹰眼,下意识定住。
这只鹰比她先前看过的那只还要大,落在案上像座小山,尖利的喙和爪子如同钢钩,利得骇人。
张鉴率先回过神,斟酌着圆一个谎言,“将军有所不知,公主去岁远离俗尘,为国进香祈福,方外之地消息多有停滞,那天原本是公主既定回返的日子,却不想迷失战场,这才生出许多误会。”
朝中的决定,他曾多次反对,也为此求过老师,但这是灵圣帝最终拍板的安排,哪怕他押上张氏和老师这个中书令,也难以回旋。
——无非是舍一人救万民,公主乃天下人供养,值此危急之时,自该舍身而出。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这么宽慰他。
猎鹰动了一下,阻断两边的视线,张鉴只能看到被紧握进宽大手掌中的纤细指尖,像困于鹰爪的无辜燕雀,撑不开翅羽,只剩一点爪尖挣扎在外,越奋力越绝望。
心中的焦急催动还不曾周全的思绪,开口只飞快道,“只要将军肯同意和谈,什么条件都可以慢慢谈,但张某也有个不情之请,她毕竟是我卫国的金枝玉叶,望将军高抬贵手,放公主回都城。”
猎鹰忽然啸起一声,声音传彻大帐,在满帐的喧嚣中盘旋。
鹰啸打断文官的提议,自顾自嗅闻案上的炙肉。
“饿了?”
傅云祈的注意被猎鹰吸引,手臂微抬,卷舌压出哨音,猎鹰闻声扑棱棱落在玄甲臂鞲上。
鹰爪牢牢抓着臂鞲,小山似的猎鹰,重量也是非比寻常,偏傅云祈擎得轻松,时不时挥动胳膊,玩闹似的掂那只鹰。
半晌才终于想起方才的话题,看着面色微变的张鉴,神色诧异,“秘书郎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张鉴下意识反问,“什么?”
“卫人的公主,不早就被卫人从城头射了一箭,死了么,我这营里什么时候又来个公主。”
“不可能——”
陈常的确亲手射了一箭,张鉴当时也的确被陈常的亲兵拉到一旁,但他看得清楚,那支箭被挡下了,否则他为何这般冒险出城。
燕将反复无常,短短两次交锋已经让他苦于应对,张鉴的目光落向对面那还苦苦困于傅云祈身边的女子,心中百味杂陈。他尚且如此,她孤身在营中,与狼为伴,又不知多艰难。
帐外忽有亲兵进来,似乎有军情要秉。
傅云祈抬手招来人,听了两句,便叫来侯临,“秘书郎头一次来,总要让人尽兴,好好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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