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威卫甲胄铿锵,簇拥王辇行出湖畔,转入被玉蕊花树遮拦了视线的大道,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一松。
玉玄道长这才抬袖,快速压去额角密布的冷汗,长长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汉中王进宫已有数日,白日呆在影堂,夜里隐入岛上斋宫,出入乘辇,他这样的小道长根本无缘面见。
今日狭路相逢,大王竟然掉头回来,专为羞辱长久行善的杜郎一回……玉玄也算是开了眼。
大王喜怒无常、蛮横暴戾的性子,果然与传言如出一辙!
垂眸看了看跪伏的二人,玉玄道长轻声:“二位,可以起身了。”
杜枕山站起轻整袍子,目光冷冷凝向王辇消失的方向,又转向新月湖岛上的蓬莱宫,眼中思绪汹涌。
“你可有看过汉中王模样?”
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是宋娘子在问话。
垂眸见宋娘子跪身依旧,直勾勾望着王辇消失的方向,他赶忙弯腰伸手将她扶起,涩然一笑:“大王的斥骂,娘子当也听到。杜某一个卑贱商户,哪有资格近窥,那位天潢贵胄的容颜。”
楚昭宁望向玉玄道长:“道长可有见过?”
“除了在影堂为德妃举行祭仪的三洞法师,余人无缘面见大王。”玉玄道长轻咳一声,一闪眼眸又道,“不过,小道听秦知观说,大王身岸魁伟,容颜迥秀,应为天人之表。”
“天人之表?”楚昭宁转身将帷帽捡起,胡乱拈着帷上满落的血红蕊丝,低声冷嗤,“獠人血脉,两手血腥,声似豺狼,不长得貌似夜叉都算好了!”
“女郎慎言。”玉玄道长眉头两跳,赶紧又伸手相引,“二位随小道出观吧。”
杜枕山听她吐出大逆不道的话,又见她手上动作暴躁……她这愤恨的模样,当是在为他鸣不平。
他从她手里将帷帽拿过,细心拈尽帽顶沾着的蕊丝,递给她轻声:“娘子戴上,走吧!”
在前引路的玉玄道长,脚步明显比进观时快了,二人只能紧跟。
帷帽之下,楚昭宁再次泪流满面,却不敢回头一顾。声似豺狼、暴戾蛮横的汉中王,岂配国色芳华,温柔善良的云阳县主?
杜枕山与她比肩而行,微微侧眸看她,却看不见她的脸。想问她方才因何而哭,当着玉玄道长的面,又不方便询问。
收拢被汉中王惊乱的思绪,他修眉突地一跳……宋娘子被天师拒断八字,是为那位故人而哭?
一路无话,转入通往道观后门的偏径上,身后传来个遥遥高喊的稚音,“等等,女郎、郎君,二位等等……”
声音耳熟,楚昭宁止步回首,见方才在浮香殿传话的鸣鹤童子,手上高举一个小小锦袋小鹿般奔近,将手里的红绸锦袋递到她面前,喘得说不出话。
楚昭宁两分帽纱,伸手接过锦袋,狐疑:“这是?”
鸣鹤童子双手撑膝,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师、师尊批的八字谶语,要、要娘子给你那位故人亲、亲自拆看。”
楚昭宁心跳霎时如狂,猩红的眼眸里惊喜飞溅,难以置信地看看锦袋,又看看童子,激动得想给童子嗑几个头。
她叉手福谢,泪痕未干的脸大福笑开,若带露芙蓉绽放,语无伦次:“谢小道长,谢天师,谢天师赐谶,多谢、多谢!”
“不必客气。”鸣鹤童子缓了缓,直腰朝玉玄和杜枕山一抱子午决,转身跑开。
楚昭宁激动得呼吸都乱了,定定看着指间的小小锦袋,捏着锦袋的手剧烈颤抖。
天师写了什么话?可是想出了什么好主意,将县主从深宫重帷里救出共奔赴天涯,自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羡煞鸳鸯?
杜枕山目光落向锦袋,又移上她明明带着泪痕,却笑得分外灿烂的脸,眼眸转凉一瞬,又噙了笑意,从袖兜里掏出锦帕递给她,打趣道:“娘子原是为你那位故人而哭!有了这天师谶语,娘子可还要哭鼻子?”
楚昭宁这才回神,避开他递帕的手,捏袖拭泪,羞窘道:“让郎君笑话了,不哭了!”
玉玄道长也甚欣慰,继续引路,絮叨着说起了罗天师的本事。
“推算八字吉凶,不过天师末流之技,天师最厉害的是熟三经,治百病,擅科仪,能与天地鬼神相通……二十许就名噪巴蜀,圣人初登大典时,欲聘天师入主钦天监,却被天师婉拒……”
被玉玄道长送出玉清宫后,扶着楚昭宁登上来时的马车,杜枕山拱手相送。本当与宋娘子同乘回府,可他现在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目送那渐行渐远的马车,消失在绿柳夹道,他脸上笑意褪尽,深吸一口气转身……
在观中时,伴驾王辇前后左右的龙威军足有百人。这还不算在观中巡逻、在斋宫戒严的龙威军人数。李槿年又宿在四面环水的斋宫,仅一座短短玉桥连接湖畔……他那只“红月”手,断是刺不进去!
他既非朱桓的手下走狗,亦非肯为朱桓毁家灭府的死士,这个以卵击石、有去无回的险……还轮不到他去冒!
马车内,楚昭宁良久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长长吁出一口放松的气,原本干涸的眼眸又盈满了水雾——这张罗天师书写的信笺,她得来太不容易。
从踏足县主在益州的秘宅至眼下,她经历了几番生死,哭过多少次,担惊受怕了多少回,唯她自己知晓。
抬袖抹走鼻尖上悬聚的泪水,她两指轻轻捻了捻锦袋,内里竟然薄如无物。
心头一惊,她忍不住解开系带朝内望了一眼,又赶忙将带子系好——有信,虽仅一张短小对折的黄笺。
赶路未几,马夫将香车驶停在杏园坊,下车后由府中仆佣接入,直入正院的东厢房。
杜家杏园坊府邸层层叠套,占地足有近三百亩地,若无府中人接引,只怕她会迷路,进而又撞上晏云洵受一顿侮辱。
好在已经拿到天师的信,只待明日去琅琊王府,将信转交给县主,她的事便算告一段落。
坐在临院的花窗前,看着摆在紫檀案几上的锦袋,她又撑腮怔怔发愁。
王滕乃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又为景国唯一的异姓王,还是皇后的兄长,想必王府警备森严。
县主给她的木牒却在张翼虎身上,她要如何才能通过王府侍卫盘问,被准许进府面见县主?
“娘亲!”
一声娇唤自院中传来,是晏靖朝。她赶紧将锦袋揣入怀中,实实按了两按,这才打开花窗。
院中,晏靖朝挣脱罗妈妈的手,提着袍子就朝东厢房跑来。
看着那热诚的笑脸,急吼吼奔来的小身影,想到顶多再陪他两三日,她心头竟然有些难舍。
都走到这一步了,她死也要将信送到县主手上!
晏靖朝奔上屋阶时被绊倒,“哎哟”一声,一咧嘴巴放声开嚎。
她赶紧起身跑出去,提裙蹲到他眼前,笑眯眯问:“靖朝是不是好儿郎?”
晏靖朝将大哭的嘴阖上,脸上挂着泪珠儿点头:“嗯!”
她冲他一递下巴:“好儿郎摔痛了,不会哭鼻子,会自己爬起来。”
晏靖朝抹了一把泪,双手撑地站起。
她起身将他轻轻拥住,捏袖以柔柔给他拭泪,“哭是最没用的招术,你若在此处摔痛了,下回就在这里注意,免得再摔再痛,晓得了?”
“嗯!”晏靖朝抽着鼻子,仰眸冲她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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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酉时,杜枕山回府。
他掀帘跳下马车,见晏云洵肩头扛着一个锦布包袱走出府门,打算登上府门前的另一辆马车。
明明见了他,却装着没看到。
他轻轻一整袍身,冲那厢负手扬声:“多大的人了,还耍这弃家出走的把戏?”
晏云洵不理,将包袱往马车内一丢,提袍踏上脚凳就要上车,他急走两步一把拖住,气笑了:“谁又惹你?”
晏云洵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道:“昨日因那个女人,训了我那么久,我要去和红月卫住。他们煞气重,能驱走我身上沾染的鬼气。”
含沙射影!他叹了一口气,郑重道:“我有事要同你说。”
晏云洵扒着他的手,气冲冲道:“同那女妖精说去!”
他恼了一恼眼眸,蓦地弯腰,将晏云洵胳膊往肩头一架,一手撩裆,将其人整个扛起朝府门走,大笑道:“那就将你扛回去!”
未料他使出这招,晏云洵挣扎嗔声:“你讲不讲理?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一气将晏云洵扛进院子,奔入正堂,将他掼倒在临窗的匡床上,双手撑在他身子两侧将他限住,喘笑着道:“红月卫住的宅子不必再去,我真有事要说。”
晏云洵一把推开他,抱膝坐起,扭脸不理。
他提袍坐下,笑吟吟轻声缓语:“出了玉清宫后,我去见了令公的人,推了行刺的事,你再不必张罗。”
晏云洵扭回脸将他望住,须臾,忿然道:“我都带人去玉清宫外面踩过几日点了,却让我停手?没你这样耍人的。”
“玉清宫里,少说也有几百龙威卫守着。那李槿年又是个擅杀之人,还住在湖岛上的斋宫里。这送死的活,就让朱桓自己去做。”杜枕山倾身揪上他的脸,温柔了眼眸,“晏家就余下你这根独苗,我得替你姐和岳丈,将你守好了。”
晏云洵扭脸挣开他的手,“那就将妖女辇出去!日日见她,我胸闷气结活不长!”
杜枕山收回手,恼了眼眸:“今日在玉清宫时,罗天师断靖朝之患为天疾,乃大运所带,药石无医。但他又说,今年下半载有女贵人现身,能使靖朝五年后病情痊愈。”
又凑近他正色道:“靖朝一见宋娘子就开口说话,也不耍陀螺了,她让他学话就学话,教他识字就识字……天师所言的女贵人,你说还会是谁?”
晏云洵瞳孔震了一震,狐疑:“你今日都没带上靖朝,罗天师就能断言得了?怕是你为了让她留下,骗我的吧?”
杜枕山丧气一叹:“罗天师在道门为云霓之望,医法之术誉满寰中,还能骗我一个陌生人不成?他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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