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暮瑜慢慢挪到何知砚身前。
何知砚一只手稳稳抓着上方冰凉的横杆，另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地越过她的肩头，撑在她身侧的扶栏上，将她与身后推搡拥挤的人潮隔开了些。
“这会儿知道谢了？”头顶上方传来何知砚意味不明的调侃，“之前帮你那么多回，怎么没见你嘴巴这么甜？”
暮瑜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开始认真细数这笔“糊涂账”。
要不是他害得自己重生回来，她也不会气急败坏冲去学校找他；不去找他，就不会得罪王岚；不得罪王岚，也就轮不到他在操场“英雄救美”；
不和他们三个牵扯不清，路晚晚也不会放心转学；路晚晚不转学，就不会有夜潜办公室偷联络册，更不会有搭公交车睡过站那档子糟心事。
再说——
暮瑜低头看了看手上碍事的石膏。
要不是这玩意儿，就学校后门那点高度，她三两下就能轻松翻过去，哪至于“沦落”到需要他帮忙？
以上种种在脑中飞速过完，暮瑜底气瞬间足了起来。
她侧过头，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带着点小挑衅，迎上他低垂的视线：“那些，难道不都是你欠我的么？”
“呵，”何知砚大约是气笑了，肩膀无声地沉了沉，“小没良心的。”
带着热意的气息似乎更近了点，几乎贴上了她的后颈。
暮瑜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感攫住了她。
她一直知道自己有“病”——一种对异性距离过分敏感的“病”。
在她刻板的认知里，男女生单独相处本身就天然带着难以言喻的暧昧色彩，那些所谓的“纯友谊”，在她看来不过是包裹着朦胧情愫的、随时可能戳破的窗纸。
在此刻狭窄、温热的氛围下，她就很想问对方一句：何知砚，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但理智又告诉她：想什么呢，暮瑜？何知砚身边又不止你一个女生。
他对江栖不也照顾有加？对其他女生不也言笑晏晏？
在他眼里，大概根本就没有‘性别之分’这个概念，他对谁都这样，只是习惯性地、甚至下意识地对所有人都保持着那份‘友善’罢了。你不过是他众多“需要帮助对象”中的一个，别自作多情。
更何况……她现在对何知砚的感情本身就很复杂，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
说恨吧，确实有那么一点，毕竟重生这档子事跟他脱不了干系；说感激吧，似乎也有一点，他确实帮了她不少。但这点感激，远远不足以抵消那份因他介入而带来的生活翻天覆地的混乱感。
退一万步讲，就算确认了何知砚也是重生的又如何呢？
论家世背景、论心机城府、论在这盘重生棋局里所占的先机优势，她暮瑜拍马也赶不上他。
论事故源头，是她自己不小心从天台上掉下去的，严格来说，怪不到他头上。她所有的“债”，说到底，也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用来平衡内心失衡的借口。
那她现在这样，和他呆在一起，甚至默许他进入自己的安全距离，又是为了什么呢？
似乎有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在脑中纠缠撕扯。
“叮咚！友谊商城到了，请从后门下车……”
车内广播骤然响起，后门处渐渐堆上了准备下车的人流。
暮瑜感觉到何知砚把着横杆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手臂似乎更往她这边拢了拢。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停稳，车门一打开，乘客们争先恐后地往下涌。
后门座位上有个戴着耳机的男生才发现到了站，慌慌张张地起身就往门口冲，动作又急又猛，正正撞在何知砚撑在扶栏的那边肩膀上。
“嘶——！”一声压抑的抽气声从暮瑜头顶传来，暮瑜抬头看了眼何知砚，又把脑袋低了回去。
终于熬到北仓二中站。
车一停稳，暮瑜几乎是逃也似的从何知砚的手臂下钻了出去。
她没走几步，回头看见何知砚也下了车，正活动着刚才被撞的肩膀，眉头还没完全松开。
暮瑜抿了抿唇，几步走回去，不由分说地拉住他臂弯处的校服布料，把他拽离了明亮得有些刺眼的路灯光晕范围，拖进旁边一条相对昏暗的小巷阴影里。
巷子很安静，只有远处马路传来的模糊车声。
“你站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丢下这句话，甚至没看何知砚的反应，就自顾自转身跑开，脚步有些急。
没一会儿，暮瑜攥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盒跑了回来，气息微喘。
“又没多大点事，至于买瓶药回来么？”
“怎么不至于？”暮瑜瞪他一眼，一边利落地拆开药盒包装，一边没好气地说，“万一你这伤总是不好，被你父母看见，回头再赖上我，我可赔不起，把校服外套脱了。”
孤男寡女，夜深小巷……
何知砚笑说： “在这儿？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暮瑜一脸理所当然，“夏天光着膀子在巷口乘凉下棋的老大爷还不多的是？思想别那么复杂！”
见他磨磨蹭蹭没动作，暮瑜直接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他校服外套的拉链。
何知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豪迈”举动吓了一跳，身体本能地往后一闪，敏捷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失笑道：“行行行，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可不想真被她“扒”了衣服。
“行。”暮瑜把前倾的身子收回去，抱着手臂，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神坦荡得仿佛在监督他完成什么正经任务。
何知砚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也懒得解拉链了，双手抓着校服下摆往上一提，利落地脱了下来，随意抓在手里。
里面是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T恤，勾勒出少年人清瘦挺拔的身形。
他半开玩笑地说，“业务挺熟练啊？平时没少让男生脱衣服吧？眼睛眨也不眨，都不带害羞的。”
语气里带着点试探和不易察觉的酸意。
暮瑜还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么近距离看男生脱衣服的，你是第一个。”
何知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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