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从荣庆堂出来,又在大观园跟其他人告别。
探春攥着杏子红手帕的指尖紧了又松,终究咽下未出口的话;惜春将银鼠斗篷拢得更严实些,琉璃似的眉眼凝着经年不化的霜色;李纨则像个木头人,素银簪子映着雪光,与她对视时讪讪一笑,连眼角细纹都透着槁木死灰的倦意。
黛玉莞尔。
贾宝玉有一点说得对,贾府这座光鲜亮丽的富贵囚笼,最珍贵的宝藏便是这钟灵毓秀的姑娘们,连李纨也有莲出淤泥的风骨。
转过穿山游廊,冷香迎面而来,一小片盛开的梅林出现在眼前,林中积雪已有两三日未扫,弯曲梅枝上托着新雪,朱红色花瓣上凝着冰棱,阳光洒下,倒似鲛人落泪。
林黛玉可能穿过来日子过得太好,亦或者受到原主记忆影响,竟然在其中感受到诗情画意,不由停下脚步,赏雪观梅。
雪雁暖手炉塞到她的怀里,眼圈红红地说:“姑娘仔细脚下冰碴子,这府里黑心肝的连青石板缝里都透着寒凉气儿!”
“傻丫头,当我是那薄胎瓷瓶不成?”黛玉抿唇轻笑,呵出的白雾里带着桂花糖的甜香,“你且看这冰棱子悬在梅枝上,倒比南边的冰糖葫芦还剔透三分。”说着伸手折下一枝红梅,花蕊间的细雪簌簌落在她的氅衣上,像银河倾落的星子,
紫鹃望着姑娘发见因动作颤动的赤金蝴蝶簪,蝶翼上嵌的东珠映着雪光,又像浸在泪海中,喉头哽得慌,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潸然泪下:“原该把库房里那件红狐裘翻出来的,更配姑娘……”
“好姐姐,快收了金豆子吧。”黛玉旋身将梅枝别在紫鹃鬓边,指甲掠过她湿润的眼角,“昨儿个厨房送来的蜜渍梅子还剩半罐,回屋咱们煮壶老君眉配着吃可好?”
紫鹃破涕而笑:“姑娘什么时候都只记得吃!”
又过一转角时,恰见几个粗使婆子躲在这里偷懒,窃窃私语:“……听说库房那些樟木箱,锁眼儿里嵌的都是林家的私印……”
“那三十六抬樟木箱,可都烙着林字……”
“不止呢,如今倒知道要脸面,当年昧下林姑娘嫁妆时,怎不见……念佛?可怜林姑娘命不好,没有个哥哥或弟弟帮衬……”
一向爱听八卦的雪雁,却气得要冲出去理论。
又被黛玉拽住。
只见她从树上捡了个不规则的冰棱,素手轻扬,那冰棱“当啷”一声砸在梅树上,雪哗啦啦砸了树下人一声,瞬间变“白毛道人”。
“哎哟!哪个院的小蹄子……”婆子们惊叫着跑开,恶作剧成功的林黛玉也早已带着两个丫鬟拐出梅园,远远地,似乎与一痴立的人擦肩而过,但管他是谁呢!
老实说,府上这些流言对林黛玉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不会有人再说林妹妹“打秋风”、“穷亲戚”,甚至小性儿——换作他们,未必大方的起来。贾府和林妹妹,从道德层面上来说,林妹妹本来属于受害者一方。
可惜佳人不在……
回到潇湘馆,朱漆门才开半扇,暖香便裹着笑语涌来,藕官捧着珐琅暖锅跺脚:“姑娘可算回来了!宝二奶奶差人送来的火腿已经煨了三时辰,再炖怕是要化了。”
春纤也把另一个朱色攒盒往炕桌上一推,揭开盒盖,里面码着整齐的糖醋排骨,排骨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酱红色。
“难为宝二嫂子这么忙,还惦记着我。”林黛玉解了斗篷落座,夹了一块糖醋排骨,酸甜汁水在舌尖化开,好吃得人舌头都快酥掉了。
那送餐的厨娘还未离开,是个生面孔,可能是宝钗的陪嫁,她堆起笑脸:“二奶奶说了,万事都紧着林姑娘来先。”
不止食盒,还有月例。
往潇湘馆的银霜炭都比往年涨了一倍,今年冬制新衣也多了四套,还有水粉、口脂、黛笔、头油、香料,听说还是薛家铺子送过来的,每个瓷盒都精致的不行。
精神上也未放过,一卷非常珍贵的宋曾巩《局事帖》手稿,曾巩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才华自不必多说,林妹妹定会喜欢。
“替我谢谢宝二嫂子。”林黛玉让紫鹃也从库里备了回礼,一个方形的檀木匣子,里面装则一两重的龙涎香?,也很珍贵。
只是龙涎香?虽珍贵,但她对抹香鲸消化系统产生的结石并无兴趣,还不如折新鲜的梅枝,亦或者蔬果香,合成的百合香也行。
但其他人不知。
薛宝钗看见回礼的龙涎香?愣了神,笑着说:“不愧是林妹妹,不占他人一丁点儿便宜。”
林黛玉:???这下误会可越来越大发了啊。
莺儿接过匣子有几分犹豫:“奶奶,这香——如何处理?”
“搁库里吧!”宝钗向来“节俭懂事”,王夫人之前也最喜她这一点,衣裙往往都七八分新,首饰不在多在精,香料都是贴合冷香丸来,取自四季花卉,稍微浓一点都不自然,她也不想给宝玉用这个,献给王夫人又相当于得罪颦儿。
又问:“宝玉呢?”
“说是去收集梅花雪去了,为了制胭脂。”莺儿越回越小声,宝钗也收到过宝玉的胭脂。
这大观园里住的主人,除珠大嫂子外都收到过,但自家姑娘并不喜这个,更何况宝玉还喜欢吃小丫头们嘴上的胭脂。
金钏儿为此掉了性命,丫头们稍作收敛,但也只是稍作,不当面给他吃儿子。
私下,薛宝钗想到嫁过来后的发现,捏了捏手绢。
更休要的还是,这几天她已尝试过让宝玉多读些书,但顽石便是顽石,其他都好说话,唯这个不行,敏锐得很。
不当禄蠹……
劝多了,宝钗还怕这人把自己也归在鱼眼珠子,不劝且不说自己心那关过不去,王夫人也会叨娶个儿媳是让儿子长劲的。
室内空气疑似有些闷。
正静着,帘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绸缎采买人李管事捧着两匹流光溢彩的云锦进来。
“二奶奶安,这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花样子。”李管事堆着笑将料子往前推,“临近年关,各房主子们的新衣总要体面些。您看这云锦……”
宝钗指尖掠过缎面,忽而停在织金暗纹处:“上月苏州织造进贡的云锦,市价不过二十两一匹,这匹孔雀蓝的虽说颜色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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