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崖那端,雾雪山松林而起的冰晶雾,苍白色,鱼膏蜡烛燃尽后的一滩蜡油般,厚重,黏腻,一潮儿一潮儿似的,被风推着涌过来。

阿莲凭空在这雾里闻到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雾雪山的雾气不再轻盈,那座山像要死了。好像那白茫茫一片下藏着的,只是一副空荡荡的、快要腐烂的躯壳。

那座山早该烂透了。

那段时间,师父总徘徊在山崖上,从这端眺望,隔着重重雾霭,眺望那端的白雾。

阿莲问他:“师父,你在那座山里,是有什么挂怀的人吗?”

师父神色怪异了一瞬,急忙矢口否认:“乱讲嘛,我们凤鸣山和雾雪山那可是水火不能相融,是宿敌,我们山门还刻着‘雾雪山人与狗不得进入’呢不是……”

“那师父天天站在这里看什么?”

“看风景啊。”

“什么风景?死人雾吗?”

“……阿莲。”

阿莲的说法没错。人由清浊两气铸构,最后一口阳气叹出喉去,浊重沉降,清轻悬浮。修仙者与凡人不大一样,凡人死后是看不见那股上浮的清气的,但修仙者可以。那白烟随躯干消解而繁衍,如枯树上腐生的菌花蔓延,郁结成团,长久不散,俗称死人雾。

山野仙气倚人势滋长,人死而仙灵散。雾雪山上氤氲的雾气,分明是死山的吐息。

阿莲轻巧地避开无忧斥责的视线道:“师父别瞪阿莲,阿莲想问问您,你跟那个岁朝上仙,是不是有一腿?”

无忧啪地弹了下阿莲的脑门,颇有气急败坏的意味:“你真是胆子肥了,这种问题也敢乱问!你忘了,你有师娘!”

“师娘也是你胡诌出来的人吧,除了你,谁还见过这位所谓的师娘?”阿莲反问。

无忧笑道:“那日你被绑雾雪山,为师来救你时,你不是听过你师娘讲话吗?”

阿莲有恃无恐地斜睨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符,一抖,师娘的的声音从符中飘出来。

无忧不怒反笑:“你敢翻为师的东西?”

阿莲嘻嘻笑答:“在一本古旧符箓典里偶然翻到,应该是您作书签夹进去的。诡音符,可变幻声音,是个不入流的无聊小把戏,正经符修都不屑学。师父倒是不避俚俗。”

无忧轻叹口气:“阿莲真是长大了,还记得为师刚捡你回来时,你稚纯懵懂,像婴儿。如今也算七窍玲珑,聪明。”

阿莲支颐在白玉栏杆上道:“凡人十几年就能从无知小儿长成形色复杂的模样,何况我作为‘阿莲’,已活了四十多年。”

“白玉京不比人间,修仙者不比凡人。你师娘是的确存在的,我和你打赌。”无忧道。

阿莲问:“怎么赌,赌什么?”

“我若能把你师娘领到你跟前,你输,反之我输。赌注,就拿我的神器绛焰,和你床头那盆白荼蘼吧。”无忧道。

“那只是盆花,师父愿用绛焰来赌?”虽然无忧此人爱犯神经,但阿莲还是错愕于他提出的巨大赌注。

“一件死物换一件活物,不亏。”

“但阿莲不愿意。”

这下轮到无忧错愕了:“赢了你血赚,输了你也不亏,这也不换?”

“不换。”

“罢了罢了。”

*

那日赌约虽作罢,但无忧还是在几日后带阿莲见了那位神秘莫测的师娘。

选定会面的地点很奇怪。

在雾雪山,温白楼。

阿莲和无忧身后横七竖八昏迷着十几个人,蓝白仙袍,是负责把守的雾雪山人。

层层帷幔后,有个女人坐在花笼椅上。她侧身对阿莲,脊背挺得像古板的铜墙,衣袖和发丝也不随风摇动。像凝固的一座冰雕。

她实际上真的是座冰雕。

无忧用折扇挑开帘子,示意阿莲进去。阿莲看到,那个女人是纯白的,肌肤、头发、衣裙,都覆着层缄默阴沉的冰霜。

阿莲一眼看到了那支簪子——白玉雕琢的玉兰花,坠着水滴似的一枚白晶。阿莲认得,这是件宝物,可化名剑“碎玉”。

冰雕女人就是岁朝,是传闻中常年闭关、与无忧不睦、甚至打得昏天黑地的岁朝上仙。

无忧说:“南宫氏那俩混头因荼蘼诀分身乏术,否则我不敢贸然闯进。你被抓那日,南宫意吓不退我,可她带来了碎玉。她能拿到碎玉,就能轻而易举杀了岁朝。”

阿莲问:“上仙为何沦落至此?”

无忧不说话,只是上前,托起岁朝的手,拉起袖口。岁朝惨白纤细的手腕上,有圈赤红的瘢痕,玉镯子般粗,斑驳,凹凸不平,像烈火烧过后无法愈合的伤口。

阿莲一时不敢确定那是什么。那样丑陋的伤痕,也曾从她锁骨蔓延、爬满全身,让她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痛不欲生。

无忧挥手散去障眼法,四只金环赫然出现,阿莲下意识地惊惶后退,颤声问:

“这是……金环恶咒?”

无忧点头:“同样的金环恶咒,出自九重天阙同一位神明之手。不过,你只有一重,而岁朝,有四重。”

阿莲倒抽一口凉气:“一重金环便叫我灵根焦坏,功法全无,何况四重?纵然上仙有神躯,也难抵四重金环灼烧之苦吧?”

无忧叹气道:“我与岁朝相伴千年,金环恶咒发作的那年,我带她来到了雾雪山。”

留影符在眼前烧尽,叆叇火光晕开浓稠的雾,火光中的画面,亦是一片火海。

这是岁朝金环发作的那年,烈焰烧灼了十里山野,草木凋零,遍地焦炭。

阿莲不由地想到她随陨星而降的那夜,亦是这样,焮天铄地的火,从橙红烧至幽蓝色。

“神官下界需领山主之职,收弟子,立山门。我们也如此。所以有了你师兄师姐,有了南宫氏,有了你。再后来……雾雪山苦寒,凤鸣山温暖,新入山的弟子心中不大平衡,两山间便渐渐生恨。想来真是好笑。”无忧道。

“究竟是谁造了金环?”阿莲问。

“那位神君死了。他是古老的司火神祇,无人知晓他的名讳。”无忧答。“多年来我频频下界,就是为了寻找他的遗迹,找到金环咒的解法。多年无果,是师父无用。”

“扑朔迷离的一切,就等阿莲站在望尘桥上,听万籁河与我诉说吧。”阿莲仰望苍穹高远,繁星若尘,抬手,双指捻起一线光河。

总有一天,她要执神笏,披云霓,到那河上去。这是她必须要走的成神之路。

*

一月后。

雾雪山的死人雾越来越浓了。南宫氏姐弟逃了,极仙殿封锁了雾雪山。

无数人横尸荒野,尸山中诞生了怪物。

山外的人们常能看见雾中有蠕动的细长鬼影,据说就是邪法修炼者异化成的怪物。

师父不在,极仙殿的诏仙稿递送到了阿莲手上。事关雾雪山荼蘼诀之祸,极仙殿要求凤鸣山协查此事,找出并断绝荼蘼诀的源头,阻止其蔓延。事成,可得六千寿元。

凤鸣山弟子群聚凤凰台。

那可是整整六千年寿元啊!

雾雪山三百弟子,除去长老与内门弟子的部分,每人也至少能分到十五年寿元。

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在他们凤鸣山头上,就算是块烫手山芋,也没人愿意扔出去。

在阿莲和乌鹭的一手操持下,雾雪山幸存的弟子们前后分批被安置进了凤鸣山内。又在山门内选出二十位修为高的弟子,由阿莲带领着进了雾雪山。

此时的雾雪山,是幽暗无光、未知蛰伏的沼泽。荼蘼诀是邪法,阿莲觉得它更像瘟疫,它无规律地蔓延、异化,让人面目全非。

柳花明也来了,说实话,阿莲觉得她实力差些,但她强硬要来,阿莲只得同意。

直到她亲自与一个修习荼蘼诀的人交手后,她道出原因:“这种病,我见过的。”

那个男人被发现时正在杀人、吸□□气,兴奋得浑身战栗,苍白肌肤上,盛开出一丛丛赤红的荼蘼纹身。柳花明斩下那人的首级,那人的尸身迅速软化,融成红泥。

“若依极仙殿的说法,这不是病,是一种功法,邪法。”阿莲纠正。

柳花明却底气颇足的反驳:“不,就是病!南越国柳家,我高曾祖母,她就是因这种病而死,那时希黎城管这病叫美人疫。我家族谱上有记载,症状一般无二,不会出错!”

阿莲疑惑:“为何叫美人疫?”

柳花明答:“这病只染貌美贵女。”

貌美……贵女。

阿莲一下子猜透彻了。蹲下身子将那滩尸体熔化成的红泥收进小铜鼎中,火炼三炷香,开鼎后,得一红豆大小的粒实。

阿莲将它埋进土里,只消片刻,一株血红荼蘼生长出来,馥郁花香缭绕。

不知哪里钻出一只老鼠,肥硕得像块五花肉,循着香气爬过来,尖利的牙齿啃上娇嫩的荼蘼花瓣。阿莲屏息凝神,示意身后人勿惊动这只进食的老鼠。

吃下那片花瓣不过片刻,那只老鼠像鼓了气的羊皮筏般极速膨胀,鼠眼泛红,尖牙暴长,竟已如一七岁孩童般大小。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老鼠要咬人饮血时,老鼠滋滋一叫,然后——

扑向了阿莲腰间装糕饼的小袋。

阿莲“喔”了一声,说:“这东西不是什么邪法,也不算病,像个引子,能激化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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