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金城汤池20
冬天的日子过得似乎格外缓慢,只要雪一日不停,就像这天地间的时光也凝滞在白茫茫的一瞬,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从山上回来,殉职的几位护院已经由家人认领。如今世道艰危,纵使百般不舍,也只能火化入葬。那火焰灼灼,与炭窑里烧得最旺的银丝炭无异,只是有的是赴死,有的是苍生罢了。
南山的木柴一车车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一切反而出奇地顺利。黛玉不过三日,便在南城济民坊张榜招募林工,上山伐木,只求在山上的活尸卷土重来之前抓紧时间积攒柴薪。
如今宁府这个百姓眼中不干不净的地方,每日马车络绎不绝,人丁寡薄而广大的花园,如今全成了堆放木柴的场地。
贾府的府兵要么在山上,要么在各处工坊,留在宁府办差的极少,算是不用奔波的,已是运气不差。
“哎,好端端一个园子,就这么糟蹋了。”有人感叹。
路扶今日留府值守,一辆辆马车跨进宁府门槛,马车尾部的木工操作着机关,沉重的木柴咕噜噜滚落在地,小厮和府兵便赶忙上前,将其分类堆垒。
““京里就没别处能堆这么多木头了?放在府里多危险,万一哪天走水了可不得了。”
戈凌从一旁搬柴出来,不屑道,“这雪一下就是一整夜,冻得地皮都裂了,哪有火能着得起来?”
他上回下山受了点伤,如今赖在府中,干些粗活倒也自在。原想着趁着留府之便和心仪的丫鬟亲近些,可人家根本瞧不上他这个既非家生又非家主亲随的护院。
戈凌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势利眼,只看你是谁,不看你做了什么。
果然,本性是难改的,贾府原来的家仆们还是那般,只是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罢了。
““放在园子,便是府里的东西了。”一个清雅温婉的女声自他们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连忙行礼。黛玉披着一件深绒银边的藏青袄子,从花厅方向缓步而来,身后跟着数位带刀的丫鬟与年轻婆子。
今日是冬至,正是祭拜先祖的时候,贾府中子嗣如今只有贾兰一个子孙,反倒是三个媳妇撑起了祠堂香火。好在晚些史湘云操持完府中事务,也会到府里来祭拜老太太,倒也不至于那么冷清。
虽比不上贾府鼎盛之时的排场,但是应该有的祭品、香纸却一样不缺,黛玉尽己所能都安排上了,只求祖先在天有灵,见得后人仍尽心守礼。
现今京中能如此祭祀的,怕是寥寥无几了。
黛玉她在祠堂跪得有些久,与老太太说了许多话,熏得身上都是香灰气味。虽说身子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到底曾经有咳疾,她还是没办法在里面呆太久,被李纨劝着出来透透气。
黛玉这才走到园中,立在堆柴前,望着这比人还高的木料静静出神。每天的木柴只有运到各处炭房后有剩余,才会送到宁府。
如今堆了老不少了,虽说要称重很不现实,但是得叫账房过来细细盘点,按量入册。
她转过身,笑着对路扶道:“这京城里都知道,前些日子南城门那事,府里终究与义军闹出些龃龉。将这些木料暂时屯在府中,也好自保。”她声音温和,却句句有深意,“若哪日京中真有变故,不管外面如何,这府里还能一切安生如常。”
路扶闻言,猛地明白了。他出身农家,自小就知道什么叫“家有余粮不慌”,就如同这几年旱年,村里人便偷偷留私粮不报征税。眼下这堆柴,不正是同一道理?
他正暗自下定决心好好办事,谁知黛玉忽然抬眼点了他的名。
路扶愣了一下,没想府里这么多人,主子还认得自己,直到听见黛玉吩咐:“……去找赵总领,跟着他上山传话吧。”他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一圈,见旁人都看向自己,才确信真是说给他听的。
““我……我……”他结巴着,眼里满是慌张与受宠若惊。
去赵总领那里便代表他从府兵晋升成了护卫,可我这样的人,怎么配?
黛玉语气温和,笑道:“你脚程快,传话又准,我觉得你就挺好。”
语气没有半分戏谑。
黛玉瞧路扶虽不甚灵光,但正因如此才适合跑腿传话。虽然裴石不回来,但是她可以找人去传话给他,将玄极寺皇亲之事交予他打探消息。
一来有人常去看看,免得叫她总想着这事;二来裴石自己也说过,若有要事可去寺中找他,倒不算逾矩。
想到这里,黛玉颇觉心满意足。眼下事局已然渐明,只等宝玉回府,朝廷新主登基,她也好将心中记挂的几桩旧情一一偿清,留得心头快意,从此也就能安生畅快些。
黛玉此时只盼着春来呢。
一旁的府兵小厮早已哄然向路扶道喜。一个平日里被人当做楞头青的傻小子,竟也有朝一日能跟着赵总领做事,简直一步登天。能做赵总领的随从,便代表他可以常在荣府出入,甚至进出议事堂了。
戈凌心中有些吃味,这可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他如今却连留在宁府都要靠伤病赖着,怎能甘心?
他向来是个主动的人,当即抬头对黛玉道:“主子,我能不能也做护卫?”
这话一出口,四下登时安静。黛玉没想到戈凌这般直接,这倒是叫她一时语塞,有些犯难。
若是在此草率答应了,那府中百余护院怕都要起了效仿之心。她沉吟片刻,终是温声道:“你那日在山上献策,虽结局与起初所想略有出入,但也是有功劳的。等你伤势养好,我叫左先生考考你,若得他青眼,不如来做府中参事,岂不比护卫更合你心意?”
戈凌听得一愣,没想到竟得了更好前程。他眼里闪过一抹激动,顾不上那左先生可能出什么刁钻的考题,忙不迭答应:“多谢主子抬举,我一定好好养伤,不叫您失望!”
正说着,忽听一声清亮唤道:“姐姐——!”
声音未至,人已快步赶来——正是史湘云。
黛玉正与路扶他们打听府兵的差事做的如何,戈凌他们正说到兴上,一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打断了他们。
她见黛玉只着单袄立在风口,立刻转头对紫鹃不满道:“你家奶奶身子才好些,怎的也不多给她添件衣裳?这雪还没化透呢,冷得很!”
说罢便把自己的袄子脱下,暖暖地给黛玉披上。
黛玉拍拍她的手,笑着摇头,临走时回首望了众人一眼,朝路扶他们点点头,便随湘云一同离去。
戈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抿了抿唇,自言自语般道:“你说,这么好的主子,万一被下人欺负了怎么办?”
路扶一听,心里咯噔一跳,脸色一变,低声喝道:“你想做什么?”
“人善被人欺不是吗?”戈凌被他凛然目光吓了一跳,连忙举手讨饶:“说说而已、说说而已!我现在吃得好喝得好,可不敢找不自在。”
他咧嘴一笑,语气轻佻,却带着几分真心:“再说了,我也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觉得……主子性子太好,才让人忍不住担心。”
路扶低头,没应声,倒是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共鸣。
史湘云此次带着儿女前来,不只为冬至祭祖,也打算在荣府小住三日——等卫若兰带着宝玉回到京城。
倪二领着商队已经回京,带回了卫若兰从外地捎来的书信,说已寻得宝玉踪迹,如今人在义军中暂歇,这两日便回京。
正是这番消息,方才叫黛玉在老太太灵前多停留了一会儿,细细祷告。
湘云上香焚纸,余下诸事皆有李纨操持,她便又把黛玉带出了宗祠,往荣国府走去。
黛玉尽说了三日前玄极寺之事,说得平静,湘云却听得心惊肉跳,连连称奇不已。
“以前我还笑你是假清高,如今比起那生吃鹿肉,你这般才是真名士,真风流,竟是你卧龙藏凤罢了。”
黛玉轻咳一声,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妹妹休要取笑我了。如今也不过是身子强些,能走能跑罢了。真论起除尸捉妖,还不是靠着护卫府兵出力?我不过是敲边鼓。”
“我可不信!靠人多就管用,咱们贾府打小也人多,怎不见你姨娘去征南平乱换探春姐姐留在府里?若你没几分能耐、几分胆略,又怎敢上山除尸?”
史湘云摇头晃脑的,“等宝哥哥回来,我定要好好给他说说我们林姐姐如今有多厉害,当真是能文能武,是个能当家立计的人,叫他回来,好生听你的,莫再整日里挂念些虚浮的风月,厮混在姑娘堆里。”
黛玉听她提到宝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显然,贾府家破人亡,又历经改朝换代,两个曾经单纯污垢的姑娘早已深谙立世之道。
贾府的大观园虽是理想乡,但是立世还是要靠自强。
她知湘云一片好意,话虽嬉笑,其实是替她不平。但她终究不愿多提此番经历,毕竟此行也不是全然风光,山上死了十来条人命,若真细说起来,不过是血债换了平安而已。
于是她语气略转,轻嘲道:“说到底,宝玉回来倒还在其次,若说正经的,你家那位官人回京才是大事,你倒不心急?”
在黛玉想来,湘云这会子该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跟她斗几句嘴,打几句趣,便也过去了。谁知她忽地不言不语,只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里竟透出几分揣度,让人看得心里发毛。
黛玉被她瞧得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脸,半真半假地问:“我脸上可是沾了香灰不成?”
湘云却不答,只突然凑上来,笑得像猫偷吃了腥似的,压着声音调笑道:“姐姐近日身子可好?那热症可还缠着?夜里还咳得睡不着么?”
没等人回答,她恍然大悟地“哦”了长长一声,“知道了知道了~上回我留宿时我还在那择床难棉,你却睡得安稳。”
湘云却负手而立,像个小老成的道士似的沉吟半晌,忽然嘴角一翘,戏谑又带着叹息:“只可惜哩~”
“可惜什么?”黛玉心中一跳。
湘云连连点头,“可惜从前你为宝玉哥哥流离在外,茶饭不思,担心忧虑,以泪洗面,日日盼月月望,心心念念,熬得自己病病歪歪的。”
“如今倒好,没了他,你反倒活得精神抖擞,走马除尸,还能管兵遣将,日日生龙活虎,比我都壮实几分。”
说到这里,她忽然轻轻一叹,故意作势道:“早知有这造化,我又何必改口叫宝玉哥哥呢?还是爱哥哥爱哥哥说下去便是了~便是为着你那点小心思,可叫我改口得那么辛苦。”
她重重叹了口气,演戏演足:“又可惜,宝玉哥哥回来只怕又不知道怎么哭一回咯~”
黛玉听得怔住,睫毛轻颤。
湘云又笑,低声如蚊道:“你这是心思变了,是瓶沉簪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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