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缉事厂深处,不见天光。
沉水香的烟气被铜兽香炉吐出,青黑地砖光可鉴人,倒映着两列雁翎刀侍卫铁铸般的影子。
东厂提督太监常慎,约莫四十许岁,面皮白净无须,唯眼尾几道皱纹深刻。
他一身暗青蟒袍,指尖正捻着一份薄薄的卷宗,眼皮半垂,神色里是挥之不去的倦怠。
“太子爷禁足东宫,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听曲儿,饭食照常。”
一名身着褐色贴里的档头垂手禀报:“延和殿那位,唉,四殿下本就身子骨弱,挪去西苑那等清冷地方,今早又咳了血,太医院正使亲自去瞧了,说忧思惊惧过甚,气血两亏,开了重剂安神补血的方子。”
另一名档头接口:“献王殿下在延和殿是动也不能动,西苑那地方,如今连只耗子进出都得被人盯死。至于靖王府,倒是安生得很,靖王爷闭门谢客,只道静待圣裁。”
常慎将卷宗往案上随手一丢,发出“啪”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值房里格外清晰。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透着烦躁:“那两个翰林呢?韩垣那头犟驴审过了?”
档头忙道:“审了!前日就审完了!按规矩,进了北镇抚司的大门,甭管多大来头,都得先褪层皮!可这江清晏、许凌……韩指挥使竟愣是没动刑!只隔着一道铁栅问了几个时辰的话,连根头发丝都没碰!口供上干干净净,只说是翰林院修史讲学,对宫内诸事一概不知,更与巫蛊案毫无牵连。”
“不动刑?”常慎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韩垣这厮倒是越发会做人了。也是,一个孟阁老的关门弟子,一个许尚书的亲儿子,新晋的侍读官儿,前途无量的小凤凰,烫手得很呐。他韩垣想给自个儿留条退路,不稀奇。”
正说着,值房厚重的铁木门外传来几声极轻的叩击,尖细的声音隔着门缝响起:“禀督公,翰林院侍读江清晏、许凌二人,已带到。”
常慎脸上的倦怠瞬间敛去,重新覆上一层严肃:“请进来。”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光线从甬道泄入些许,随即又被合拢的门扉斩断。
江清晏与许凌一前一后踏入提督值房。
常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缓慢刮过,最后落在许凌略显苍白的脸上:“哟,韩指挥使这是改性子了?二位大人身上瞧着可真是齐整得很呐。怎么,北镇抚司的诏狱,如今改行开客栈了?连点皮肉之苦都舍不得给二位上上?”
他语调轻飘,字字却如冰针,扎得许凌心头一凛。
“常公公此言何意?下官与江侍读清清白白,奉公守法,与巫蛊一案更无半点干系!锦衣卫明察秋毫,自然问心无愧,何须用刑?”
“问心无愧?”常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喉间发出几声短促的“嗬嗬”怪笑。
他身体微微前倾:“许二公子啊许二公子,咱家说你是真蠢呢,还是装糊涂?”
“说你蠢吧,年纪轻轻就中了榜眼,入了翰林,前途似锦;说你聪明吧,却又连这点眉眼高低都瞧不出来?”
他指尖点了点案上那份卷宗:“锦衣卫是为陛下办差,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得揣摩着圣意。陛下不想让你们这两个新科才俊、阁部高足身上带了明伤,韩垣他敢动一根手指头吗?”
“不过呢,今日着锦衣卫啊,早就不是陛下手里头的亲军了。如今这柄天子亲握的绣春刀,刃口早就钝了,卷了。”
“韩垣他也得给自个儿留条后路,或者说,更准确的是看看靖王府上,能不能再多拴两条狗。”
“你!”许凌被他这诛心之语激得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胸中气血翻涌。
江清晏一步上前,将许凌挡在身后半步,对着常慎微微躬身:“常督公提点,下官记下了。不知公公今日召见,究竟要审什么?是巫蛊案细节,还是翰林院公务?下官定当知无不言。”
常慎并未直接回答江清晏的问题,反而像闲聊般,慢悠悠地抛出一句:“二位大人是聪明人,更是孟阁老高足。阁老一生为官,讲究一个‘稳’字,步步为营,最忌讳的,就是卷入不该卷入的浑水。这道理,想必阁老早已耳提面命过多次,无需咱家这没根的东西再多嘴。”
他话锋一转:“可如今呢?太子殿下被禁足东宫,是龙是虫尚且不知。”
“你们二位,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侍读,满朝皆知你们身上打着‘东宫’的烙印。这就叫‘船’,一条看着光鲜亮丽的大船。可船要是翻了,沉了,船上的人,管你是被迫绑上去的,还是心甘情愿跳上去的……”
常慎的声音拖长了,接下来的话,一字一顿敲在两人心上:“都得跟着喂鱼!未来的新主子,可不会费心去分辨谁是被迫,谁是自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时候,连船板都得碾碎了烧火!”
值房里死寂一片,只有沉水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铜炉里逸出的青烟扭曲着,许凌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紧抿。
江清晏依旧垂眸而立,但常慎敏锐地捕捉到,他袖口下掩着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另外,”常慎的视线扫过案上另一份被压在最底下的、只露出边角的密报,“陛下明旨,东厂与锦衣卫,都要详加审问二位。锦衣卫那边做了人情,咱家这里可不敢怠慢圣……”
“常督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审讯我们吧!”一直强忍着的许凌猛地抬起头,打断常慎,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
他豁出去了:“把我们叫来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听您这番推心置腹,恐怕不是为了给陛下交一份更厚的口供!您是想……是想提醒我们?或者说,是想借我们的口,把某些话递出去?”
此言一出,值房里空气骤然凝固。
常慎盯着许凌,他沉默了足足三息。
“许二公子,”常慎终于开口,“倒真是让咱家刮目相看了,不愧是阁老门徒、尚书爱子。”
“那好,咱家就再多嘴一句。”
“许二公子,还是早做打算吧。有些事不是你能躲掉的。”
他顿了顿,接下来说出的话让许凌的如雷贯耳。
“沙洲那边……听说打得惨烈,天鹰将军用兵如神、力挽狂澜,眼看就要平定大局了。”
“沙州战事平定,天鹰将军便要回京述职。有些事呢,拖得越久,变数越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许凌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瞬间泛白。
尽管他强行控制,但身体无法抑制的微颤以及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巨大惊惶,却被身旁的江清晏一丝不漏地捕捉到。
常慎将许凌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江清晏:“江状元郎,少年得志,三元及第,锋芒毕露啊。”
“可这京城的天,太高,风太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你已身处漩涡之中,真的还能全身而退,再如从前那般独善其身,隔岸观火?”
他语重心长:“风暴眼里的船,想全身而退,那是痴人说梦。要么,随波逐流,看天命;要么,择木而栖,觅生机。江大人,你也该好好做打算了。”
江清晏并未因这番警告而色变,他的目光在常慎说话时扫过他身后的墙壁。
那里挂着一幅尺许见方的苏绣插屏,绣工繁复精湛。
画面是一幅奇特的《雪夜访戴图》,寒江孤舟,雪压青松,意境萧疏深远。
绣屏一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方小小的印鉴,江清晏看不清具体字样,视线在印鉴上停留了一瞬,便又落回常慎脸上。
“下官的前程,自有圣裁与阁老教诲。督公费心了。”
简而言之:不用你管。
常慎盯着他,片刻后忽地嗤笑一声:“状元郎果然有个性。罢了,忠言逆耳,咱家言尽于此。送客!”
沉重的铁门再次开启,泄入甬道内昏黄摇曳的火把光。
江清晏与许凌沉默地走出值房,沿着幽深的甬道向外走去。
靴底踏在冰冷潮湿的青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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