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那日假扮锦衣卫夜闯诏狱,这是云昭昭被禁足以来第一次踏出昭阳殿的大门。

数日未曾外出,宫中的秋意更加浓了。

经过中秋短暂的繁忙后,宫人们懒了不少。昔日往来络绎的宫道上人丁寥寥,日渐扶疏的花木衬得宫里更加萧索而冷寂。

唯有屋外秋日的金辉,如烟似雾地洒满琉璃瓦的屋顶,如同天上的神仙随手撒下的一把金沙,照得人从双颊到脖子都暖融融的。

比起空荡阴冷的宫阙,这种久违的、新生的感觉,真好。

被禁足的时候,云昭昭苦于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她有太多的事情想做。

比如去找太后伸冤,替柳氏求情……

比如去找周徵问个明白……

比如去看看薛炼是否可好……

但这些都比不上赶去宫正司重要。

她太想寻求真相,甚至顾不得换衣服,只披了件浅灰色的云锦斗篷,便带着流霜一起避开宫人,低调地往宫正司前去。

自那日接受了周徵审讯后,汀雪仍被关在宫正司东南角的那件黑暗刑室里待命,由司内几个年长的嬷嬷负责看守和送饭。

这里本就是内宫中地位靠后仅次于冷宫的地方,地处偏僻,在皇宫外围一圈高大宫墙的阻隔下,更是常年阴冷,少见阳光。

而宫正司外就是皇宫向外最大的一处排水渠,阖宫上下的污水垃圾都要流经此处,以至于有些在这里受刑的太监宫女被打死后,就会被直接扔到沟里,所以此处的空气里永远都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云昭昭在宫正司门口就被守门的嬷嬷给拦了下来。

显然,她被解禁一事还未传到此处,那嬷嬷见了她,如同见了鬼一般,吃惊之余又有几分鄙夷和骇然。

她粗壮的身躯像堵厚实的墙,挡在云昭昭与流霜二人的必经之路上。

“贵妃娘娘留步,此处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流霜接过话解释道:“姑姑,昭阳殿有宫女被关在此处,我们娘娘前来也只是向她问个话而已,还请姑姑行个方便。”

这名嬷嬷斜睨着云昭昭,不客气道:“问话?这个时候谁敢让贵妃娘娘进去,虽然我们宫正司不是啥好地方,但也不想无缘无故又多死什么人,倒是平添了晦气!”

说到这里她面带不屑地将云昭昭看了又看,仿佛丝毫不避讳二人的身份之别。

“你放肆!”流霜怒喝道。

嬷嬷轻笑了一声,“毕竟贵妃娘娘身上还担着好几条人命,现在娘娘突然出现在宫正司,谁敢给娘娘开这个门儿?若是上头怪罪下来,老奴可担待不起。”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名桃红色宫装丽人,在数名宫女的簇拥下从宫正司里面出来。

她头上戴着明晃晃、沉甸甸的钗环,上面的翡翠宝石颗颗耀眼,但堆在一起却显得庸俗,活像一个恨不得将所有身价都戴在身上的暴发户。

她用锦帕小心地捂着嘴,昂首挺胸,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待她走近,云昭昭才看清了她的眉眼——

原来是从前纯容华身边的李贵人,不对,如今已是荣嫔了。

在她被关在昭阳殿的这些时日里,后宫的局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她的禁足,协理六宫的大权很自然地就落在了地位仅在她之下的晴妃身上。

此外,受云家牵连,贾贵嫔与霍婕妤都失了宠,连带原本置身事外的易琉璃因为在赵昶面前替她求情也受了一定程度的冷落。

宫中人心之变堪比湍急的流水,日日变化,日日不同。不少人眼看云家大厦将倾,便也不把她这个贵妃放在眼里了。

不过一月功夫,她已经从刚入宫时那个人人赶着巴结的对象,变成了随便一个宫人都可以给予白眼的妃子,一如当初默默无闻的易琉璃。

而如今的后宫中,除了晴妃外,反倒是一向头脑简单,口无遮拦的李贵人一跃成为了最受宠的妃嫔,甚至晋封嫔位,赐号荣。

果然不出云昭昭所料,守门的嬷嬷见到荣嫔,态度立马大变,立马谄媚地为她让道,那粗壮的腰身此事恨不得躬到地上去。

荣嫔也看到了云昭昭,但她却仿佛当她不存在一样,轻飘飘地便要从她身边过去。

云昭昭心里好笑,故意叫住她道:“这不是李姐姐吗?多日不见,本宫还未来得及庆贺姐姐晋位份。”

云昭昭率先开了口,荣嫔却置若罔闻,身边的几名宫女也与她如出一辙,见了她甚至没有行礼。

流霜看不过去了,立马上前拦住几人,厉声呵斥道:“站住,你们几个!见了贵妃娘娘也不行礼!”

荣嫔闻言终于停下脚步,一副才见到云昭昭的模样,装模作样道:“哎呀,我倒是谁呢,这不是云贵妃吗,哎呀,多日不见,我这眼神一向不好,云贵妃难得穿得这般朴素,我倒是认不出来了。”

她阴阳怪气,甚至未用敬语,云昭昭也不便说她,只看着她身边几名宫女,笑道:“荣嫔头上的金饰晃眼,看不清人也就罢了,本宫原谅她便是,只是你们几个做奴婢的也不提醒着主子,是想要害自己主子受罚吗?”

说到这里,她故意看着宫正司那名给自己与流霜脸色看的嬷嬷,提起声音道:“这里可是宫正司,还请这位嬷嬷告诉大家,按照宫规,对高位嫔妃不敬者,该当何罪?!”

“这、这、这……”那嬷嬷变了脸色,吞吞吐吐地小声道,“按规矩,宫女对主子不敬者当受庭杖六十,低……低位妃嫔对高位位妃嫔不敬者……当、当禁足十日。”

她话音刚落,一阵钗环叮铛作响的碰撞声之后,荣嫔身边的那几名宫女纷纷行礼道:“见过贵妃娘娘。”

荣嫔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气得脸色清白,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也不好发作。

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略略行了个礼:“见过云贵妃。”

云昭昭借力打力,已达到了目的,也不再揪着荣嫔不放,也略略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荣嫔见状冷哼一声,连忙用手帕掩面,避之不及地扭头就走。

她离开后,云昭昭转而冷冷地瞪着门口刚才拦着她的嬷嬷,扬了扬眉。

那嬷嬷因为刚才见到她也没行礼,现下正觉理亏,又发现云昭昭不是什么人人拿捏的软柿子,立马掌了自己一嘴,赔了个笑脸道:“贵妃娘娘,瞧老奴这脑袋瓜儿,刚才一时转不过来了,这便让娘娘进去。”说着她让开了一条道儿。

云昭昭向她打听了汀雪的所在,立马带着流霜疾步赶过去,但古怪的是,她们越靠近那间东南角的小黑屋,空气中飘散的臭味越浓郁。

流霜在云府也做过不少粗活,云昭昭自觉也不是原身那么矫情的性子,但二人走近此处,皆不约而同地用帕子捂了口鼻。

“怪了,小姐,”流霜捂紧鼻子,口齿不清道,“这臭水沟怎么这么熏人?”

云昭昭不言语,目光聚焦在脚底的地上,眉间有些凝重。

只见潮湿肮脏的青砖上,一只只个头不小的蚂蚁,正排成排,成群结队地往汀雪所在的那间小屋爬去,那密密麻麻的一支长队,远远看着就像一条流动的黑色小溪。

院子里原本看守汀雪的几名嬷嬷只剩下了一名,她身材五大三粗,不输于男人,长得也凶神恶煞的,满脸戾气,不耐烦地杵在那里缝着一件冬衣。

云昭昭朝流霜使了个眼色。

流霜会意,立马掏出准备好的锦囊,里面装着几片金叶子,笑吟吟地塞给那嬷嬷。

嬷嬷脸色终于稍微缓和了一点。她掏出一把生锈的铜钥匙,给云昭昭开了门。

云昭昭看着地上络绎不绝的蚂蚁,问道:“这位姑姑,这地上的蚂蚁是怎么回事?”

那嬷嬷得了好处,却只是抬了下眼皮道:“饭馊了呗,还能怎么回事?那丫头就在里面关着,贵妃娘娘仔细看着,老奴刚想起这衣服做完还有别的事,这便走了。”说完她缝上最后一针,拿着衣服离开了。

她走之后,云昭昭透过木门漏出一条半寸宽的缝隙看了一眼,里面黑洞洞的,无数灰尘在黑暗中扬起。

而那股诡异的臭味在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郁,熏得她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她二话没说,捂着口鼻上前推开木门,迎面而来的景象让身后的流霜发出了尖叫。

只见地上一具仅能看出人形的尸体倒在血泊中,那些黑红色的血液已经变得粘稠无比,和满身的溃烂成为了一体,已分不清哪儿是衣服,哪儿是肉,哪儿是血。

因为曾在诏狱里目睹过更骇人的场景,所以比起吓得花容失色的流霜,云昭昭还算镇定,并一眼就看到了掉落在尸体不远处的一张手帕。

她走过去,在流霜的惊呼声中捡起了那副手帕,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手帕并未沾染血迹,规整秀美的紫藤花纹样,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好不容易射进屋的阳光下,簌簌飘摇,仿佛与数日前呈现在她眼前的样子并无二致。

毫无疑问,这是汀雪的手帕。

而地上那具已溃烂的尸体,却已经分辨不出任何生前的模样。

汀雪……汀雪……

眼泪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汀雪死了。

冲天的恶臭让云昭昭的胃里翻江倒海,血肉模糊的尸身仿佛看一眼就会让人梦魇。

云昭昭很想逃,可身体却愣愣地站在原处,双脚仿佛被黏上了一般。

她明明不是原身,却仿佛能看见昔年那株紫藤花下,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穿了一身小小的乞丐服,正腼腆地笑着,对着她怯怯地叫了声“小姐”。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流霜鼓起勇气,扯了扯云昭昭的袖子,眼中带着哀求之色。

“小姐,我们,我们快离开这里吧……万一待会儿有人来了,又怪到小姐头上怎么办?”

流霜的话立刻将云昭昭拉回了现实。她吸了吸鼻子,哽噎道:“汀……这尸体看起来已经死了多日了,我今日才来,怎会怪到我头上?”

流霜撇了撇嘴,“可小姐,方才那宫正司门口的嬷嬷还说你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人命……要是她们怪上你——”

她话还未说完,只见方才那名看守的嬷嬷又折返回来了,她恭恭敬敬地跟在一名男子身侧,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而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周徵,他的目如寒星,正盯着这边,若有所思。

“啊,这……”流霜捂了捂嘴,真想骂自己一句乌鸦嘴,不知为何,她的心噗噗地跳得很快。

注意到门口的主仆二人,刚才守门的嬷嬷正想要同周徵解释,目光却突然瞟到了屋内的情形。

她瞬间瞠目结舌,脸上的皱纹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抖动起来。

“这,这,这……”

“她死了。”云昭昭不经意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淡淡地说。

“不可能!”那嬷嬷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她大力一推,越过云昭昭就要往屋内去,“她之前还好好的!”

云昭昭差点被她推倒,但汀雪的死让她现下顾不上指责别人。她堪堪扶住门楣,沉默地为周徵和嬷嬷让开了道儿。

那嬷嬷看到屋内一地血肉模糊的狼藉,连忙朝周徵叫苦道:“侯爷啊,老天在上,上次您来的时候您也知道的,这丫头确实是好端端的。我们宫正司谁也没虐待她,可她这……这绝对不是我们宫正司失职!”

她说罢看到一旁的云昭昭与流霜,立马指着她们道:“是她们!是云贵妃!这几日,除了我们几个负责看守的老奴,谁也没来这院子,只有今日云贵妃以来,这丫头就成了这样!”

“喂!”流霜见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甩锅,立马反驳道,“我们娘娘一来这里就是这样的,这分明是你们宫正司干的!”

说到这里她又冲着周徵道:“武安侯您倒是说句话啊!我们娘娘刚才被解了禁足,你今早还跟她在一块儿,她怎么可能……”

“流霜!”

云昭昭轻轻喝止她。意识到自己早上与周徵一起的情形被流霜看见了,她不禁耳后有点发烫,轻轻咳嗽了几声。

想到汀雪的惨状,她强忍着悲痛道:“我确实是才来此处,而这尸体明显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她这句话是朝周徵解释的,如今他们之间已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所以她倒没觉得周徵会以此向自己发难。

周徵未接话,只是侧身走进室内,他像是闻不见满屋的腐臭一般蹲在那具骇人的尸体前,凑近细细地看着。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起身,身形有些晃悠,言语中带着一丝冷意。

“你错了,她并未死去那么久。”他道。

“你说什么?”

“若我判断得没错,她应该是中毒死的。此毒名为孔雀胆,只要服用到达一定量后,便会使人在一日之内周身溃烂,化为脓水。她应该是在今日寅时到卯时之间死的。”

“寅时?”嬷嬷赶紧撇清自身嫌疑,“寅时乃是夏嬷嬷在此守着,老奴也是今日巳时才过来的,可来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夏嬷嬷她人,这老东西,不知道又溜到哪处去抽她的旱烟去了。”

说罢她赔笑着道:“侯爷,你看,咱们宫正司一向守备森严,是断不敢随意让人进出的。所以那就只能是夏嬷嬷她……”

“不是她。”周徵否认道,眉心皱成了一团,“孔雀胆此毒难寻,一般人是拿不到的。况且,面对真正有武功之人,连诏狱都不能幸免,你们那点守备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云昭昭闻言,心里咣当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徵:“周徵,你什么意思?”

周徵看了看那名嬷嬷一眼,对方很会审时度势地找了个接口离开了。、

云昭昭见状,也冲流霜道:“你也先出去吧。”

“可是小姐……”流霜踌躇着不肯走,明显不放心她和周徵单独在一处。

云昭昭朝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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