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军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齐三灵早在固州一役就被打怕了,一听说纪州被攻克,立马掉头就走,重新窝居西北边缘。

宁恩节更不必提,这人只起到搅屎棍的作用。

范凌铆足劲给杨松令使绊子,因为他所在的迟丹场离纪州最近,几次催促他去夺回纪州。

败局已定。

赵挽正攻打纪州也是假,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杨松令。

神武军埋伏在他支援的道路上,截杀杨松令的援军,并顺势攻下迟丹场。

迟丹场内,赵挽正站在杨松令的书房里,摆在书架上的,满是圣贤书。

杨松令被绑进来的时候,赵挽正才转过身,看着这个一脸不忿的小老头,毫不客气地轻笑了一声。

杨老将军自然是吹胡子瞪眼睛:“你笑什么?”

赵挽正挥手让人给杨松令松绑。

这两人之前素未谋面,杨松令扫视赵挽正几眼:“你和赵风行那个让人讨厌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将军谬赞。”

杨松令冷哼一声:“谁夸你了?”

赵挽正缓缓入座:“杨老先生状元之才,为民奔波十余年,天下闻名,世上能被将军厌恶的人又有几个?我赵挽正忝列其中,是故倍感荣幸。”

“你倒是比你爹那个狗东西还油嘴滑舌。”

“实话罢了。”

她语速不快,声线低却很有分量,每个字都很清晰。

如今大局已定,赵挽正已经卸了盔甲,这几年褪去刚开始的沉郁青涩,坐在那里竟真有几分读书人温润如玉的样子。

“将军请坐。”

杨松令一看赵挽正这小辈比自己还沉稳,被俘的愤怒散去了几分,与赵挽正对坐,两人都没计较胜负,露出几分对对方的欣赏,颇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一壶清水注入茶杯中,赵挽正这种富家子弟对品茗估计也有些造诣,动作自然地用着杨松令的茶。

杨松令这个讲究的读书人,看着她的动作,脸色和缓了些:“倒是有点水平,比你父亲那个莽夫要好些。”

赵挽正挂着笑递给他:“看来将军对家父怨念不小。”

“废话。”

“将军观之,范凌兵多地广,为何落败?”

杨松令看了一眼赵挽正:“我可不是那种为苟活,满嘴阿谀奉承之人。”

赵挽正笑了声。

“你我交战,并非有深仇大恨,何况我仰慕先生已久,怎会加害于你?晚辈确有此惑,请先生解之。”

杨松令吐出一口气,神情肃然:“范凌好小利,行事犹豫不决,所以败。”

赵挽正道:“若他听从将军之言,我能否得胜?”

杨松令叹了口气:“北境各方割据,人心不齐,我百般周旋,仍不能调度,纵使没有范凌,也无得胜之机。”

赵挽正点点头,又问了一句:“若将军率领这十万人马,单朝能否得以苟存?”

杨松令眼冒寒光:“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挽正站起身,语气平淡:“意思是,如今天下动荡,不过是单朝气数已尽。”

“你!”

赵挽正转过身,低头看着满脸怒色的杨松令:“将军也清楚,我说的没错,不是么?不是因为有我赵挽正,才四处动乱,而是四处动乱,才有了赵挽正。”

“我本一纨绔膏粱,往年游街纵马、不学无术,相比先生这样的人物,如泰山之下一蝼蚁,可偏偏我这样的人将先生擒于帐下,并不是我异于常人,不过天命而已。”

杨松令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挽正重又坐下:“我知先生这一败,已抱了必死之志。可单朝只差最后一口气了,先生是何等人物,何必搭进去自己的性命。”

“你倒是好意,但我意已决,绝不会投入你这种反臣麾下。”

赵挽正低头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要你在我手下为将了?”

“你要放了我?我杨松令不是那种背刺的小人,但丑话说在前头,你就算放了我,我也会招兵买马,平定叛乱。”

“我也没说要放了你。”

“那你什么意思?”

书房门户大敞,碧天辽阔,丛云满空。

赵挽正望着远方,忽然问了句:“西南十六年,将军失意否?”

饶是杨松令这样精神的老头,也红了眼眶:“心甘情愿。今日胜负已分,我已问心无愧,要杀要剐,请小将军裁决。”

“我说过,我从未想过加害于你。”

赵挽正看着杨松令不明所以的样子,说出自己的意图:“先生满腹文章,我有意兴办学校,敢屈先生讲学于境,以开民智。”

“我可不会为反臣培育人才。”

“我只说请先生教书,又没说干扰先生教什么。”

许道融笑嘻嘻插了一句,告诉杨松令,赵挽正打算建立的学校,和她自身的军政制度完全分割,她只给钱,至于杨松令教什么,他随意,就算他鼓动学生反叛赵挽正,赵挽正也不会干涉。

杨松令迟疑望了一眼赵挽正:“果真?”

“自然。”

杨松令爽朗一笑:“你和赵风行果然不同。”

赵挽正的目光悠远:“所以他死了,我还活着。”

经此交谈,两人冰释前嫌(似乎也没什么前嫌)。

顾晚楼正带着兵马攻城略地,赵挽正便留在迟丹场,她意外对了杨松令的脾气,两人常常相约谈论天下之事。

有一天,两人坐于凉亭,夏天的雨总是气势汹汹,其他人都被阻隔在雨幕之外,在屋里躲着。

赵挽正和杨松令正在下棋。

“你这丫头,棋风和你这个人一模一样。”

赵挽正穿着宽袖长袍,长发垂下,只用一根发带束起,姿态闲散,显然对顾晚楼无比信任。

她落下一子:“何解?”

“胃口太大,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赵挽正只笑了下,没说话。

杨松令抬眸看她一眼,还是没忍住:“我能看出来你想干什么,可那个位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往上数千百年,做到那个位置的又有几人?”

“老先生觉得我不配?”

杨松令摇摇头:“我正是看出你的才干和野心,才着急召集人马想把你这只虎崽子压下去。可丫头,古往今来,成大事的谁不是尸山血海才闯过去的?”

赵挽正声音很轻:“你知道的,自我全族被屠,我早已没有别的选择。”

杨松令叹了口气:“你劝我活下来,怎么不劝劝自己。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自然知道,可你想扳倒李园柏难如登天,就非得置他于死地吗?”

“老先生,你输了。”

杨松令赶忙低头,看到败局,无奈一笑。

赵挽正那双修长的手正捡着棋子,两人沉默许久。

大雨砸在地面,空中惊雷轰鸣,紫金色闪电划破天空,像一条龙遨游于天,赵挽正望向天空,她的脸随着忽然亮堂的天空变得冷峻。

“我想除掉他,不只是灭族之仇,更因为他挡了我的路。”

杨松令骇然,疾声道:“可你是个女孩子啊!”

赵挽正笑了下:“女子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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