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纨未及册封,在选秀当天就被天子挑中,要求侍寝。她姿容出众,出身也好,中选并不令人意外,但没想到天子这般荒唐,以如此非常方式将她纳入禁中,其后所有的秀女,都被他轻飘飘地打发了。

太后思量之后,当即下旨,封沈氏为美人,令长宁殿内官拟旨,将册封的消息送至沈府。

皇帝已回到徽元殿,而沈纨被临时送往别殿,今夜就要侍寝,一时间殿内十分忙碌,太后指派来的教引女官虽有经验,但事发突然,闺阁之事本该在中选后才派女官教导,眼下只能一切从简,故而非常仓促。

转眼华灯初上,新封的美人在宫人的引导下,乘软轿前往皇帝寝宫。

沈纨倚在轿中,已经沐浴梳洗过,心下惶惑,那个强抢民女的纨绔公子竟是当今圣上!他容貌俊秀,如此年轻坐拥天下,照理说大齐未婚的淑女几乎可以任他挑选,他还要到民间抢夺民女,她将要托付终身的郎君就是这样的人?

且天子如此急色,她几个时辰前才中选,转眼就要侍寝,莫说宫人不及筹备,连她心理上也为准备好,一乘轿子就要抬入禁苑,这简直……简直,和民间纳妾有何区别。

徽元殿灯火通明,寝殿甚是宽敞,皇帝漫不经心地坐在殿内,宫人恭敬地上前请陛下更衣,他这才起身走到榻前,宫女们替沈纨除下外袍,只余一层薄绢般的贴身寝衣。皇帝更衣之时,掌管燕寝记录的女官走上前来,最后再嘱咐一些事宜。

低位宫嫔侍寝时间有规定,到点就应离去,不得在徽元殿过夜。

“陛下,一个时辰后……”

皇帝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沈纨面前,绣着云纹的软带自少女腰间松脱,被他握在手中。

彤史女官突然停住,听得天子说道:“还不滚?沈美人深得朕心,一个时辰怎么够,今夜谁也不许来打扰。”

女史面色通红,情知不可再久留,立刻低头跪安,同众人全部撤了出去。

少女双目含泪,在他面前颤抖,分明非常抵触。等宫人全走了以后,小皇帝却笑了笑,把腰带重新绕回她腰间系好,这才松开了手。

他能感觉到沈纨的情绪变化,先是抵触和恐惧,现在又变得非常困惑,他像完成了什么恶作剧,对她说道:“我对你不感兴趣。”

“那么陛下让妾入宫意欲何为?”

“那个农女,你藏哪了?”

沈纨震惊至极,方才在登华殿她得知,当今天子的龙塌至今未有女性涉足,她是第一个,所以教引姑姑在教她床笫之事时,虽然仓促,但丝毫不敢大意。没想到侍寝当夜,皇帝却向她索要另一位民间女子,她觉得既震撼又有点屈辱。

十八岁虽然年轻,也断非孩童,他的行径仿佛京里那些被宠坏的小郎君,有什么东西硬要拿到手,否则就躺在地上打滚,高声尖叫。他对她无意,却要她入宫,丝毫不在意如此轻率之举会摧毁一个女子的后半生,而农女不从,他就想用巧取豪夺的手段逼她就范。

有些忤逆之念在沈纨心下掠过,虽然难以说出口。

农女如今就在沈府,皇帝已知晓她的来历,找到那女子并不难,沈纨无奈道:“陛下既是天子,应当不必问妾就能知道那女子的所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是啊。”小皇帝突然叹息道:“你真是太不听话了。”

他转过身来,手按在沈纨额上,倏忽之间殿内烛光全灭,黑暗降临,连一丝月光也休想介入,少女的双眸登时失了焦距,五感被剥夺,一股强烈的力量侵入她的意识,记忆如翻滚的潮汐,她如何送农女返家,安置在何处,一幕幕涌现出来。

搜魂结束,魔情收手,寝殿内恢复了平静,魔气消散,沈纨身体迅速软倒下来,被他伸出手接住。为她今晚侍寝,宫人们准备得非常细致,用香花沐浴,寝衣还熏着莲花香,沈纨倒在他怀里,香气散了个满怀,魔情抱住她,竟愣了一下。

正逢满月,月光穿过雕花的窗格照进殿内,一个少年郎怀中躺着个年轻女郎,他看着单弱,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打横抱起,两个人都穿得单薄,月光落在二人身上,沈纨白绸单袍泛着朦胧幽光,天子蒙眼的布带垂下来,拂过她脸颊。

沈纨今夜并没有睡好,她梦见了些荒诞的东西,一个通体全黑的漆黑魔物出现在山间,四肢着地爬行,并在暗处窥视,一个农家少女背着竹篓,在林间采春笋,突然一阵黑雾窜起,她被拖进灌木丛中,从里面传出来嚼食骨肉的声音。

画面又变了,她站在桃花林中,身边有一陌生青年,他身形非常高大,黑色的战袍,一头银色长发,仿佛吸收了月华的光辉,还生着罕见的金色双瞳,神态极冷傲,他们似乎在争执着什么,他相貌如此奇特,她在梦里却丝毫不以为怪。

沈纨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惊醒了。

熹微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她疲倦地撑起身体,觉得非常疲累,她发现自己独自躺在龙塌上,沈纨迷糊地怔愣片刻,梦里的事全忘了,也丝毫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沈纨举目四望,发现天子倚在龙塌附近的红木靠椅上,他翘着二郎腿,一手托腮,手肘支着椅子的扶手,身体微微倾斜,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皇帝不睡在龙塌上,却坐在床边,沈纨满心疑惑地靠近他。

“陛下?”她试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她忐忑地把手伸出来,放在天子的肩膀上,却发现他的身体特别僵硬,她有过照料伤患的经验,比起很多足不出户的官家千金,甚至曾见过死人,她心中突然生出不详之感,靠近天子。

“陛下?”她又用了点力气去推他,但天子还是没动。

沈纨去探他鼻息,发现他连呼吸也没有,身躯僵硬冰冷,好像已经凉了很久了。她感到一阵恐惧,昨夜才侍寝,今晨皇帝就死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慌的啜泣,伸出手试探天子的心跳和脉息,想再次确认他的状况。

她把手放在他的胸膛,天子突然动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沈纨被扯到他面前,他微微扬起下巴道:“真热情啊沈美人,一大清早就来摸朕,昨夜还没满足吗?”

她压根就记不得昨夜侍没侍寝,虽然他的手有点凉,却一扫先前的死气,也能感到天子的鼻息,他分明是正常的。

“陛下为何不在卧榻上休憩?”沈纨受到惊吓,满心疑惑,声音也有些惊魂未定。

“自然是醒了,你没听说过入定这样的习武方式吗?”他敷衍地回答,在床头摸索一番,敲了敲一旁的铜钟,守在外头的宫人听得传召,捧着衣物和梳洗用具鱼贯而入,沈纨此时未及起身,于是众人见到沈美人靠着天子,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

为首的是徽元殿的掌事宫女福锦,看见天子与沈美人的亲昵之态,她脚步一顿,垂首屈膝道:“奴婢……见过陛下,见过沈美人。”

“沈美人善解人意,深得朕心,不过……”他突然放低声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纨无奈至极,他连她名字都没记住。

“妾身沈纨,是礼部郎中沈景之女。”

他既不知沈景是谁,也搞不清她名字到底是哪个字,继续问:“你家人如何称呼你?”

“妾出生那日正逢满月,外祖母来探望母亲,彼时明月当空,所以起了个小字叫如月,如今家人都是如此称呼妾。”

“如月。”他小声念了一遍,这才站了起来,示意宫人过来更衣。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洗漱完毕,还一同用了早膳,这才前往长宁殿见太后。

皇帝在选秀当日不由分说将沈家女郎拉上龙塌,又把余下的秀女遣散,不消说已在宫外引起轩然大波,若不处理得体面些,天家名声就该坏了。

于是,念沈美人“侍驾有功”,她被晋为婕妤,将以妃嫔省亲的礼节返家,暂且与家人团聚,再择日正式进宫。

皇帝决定与她一同返回沈府,以示天恩浩荡。

因有天子同行,出宫的排场实际上被拉至了帝王的规格,新封的沈婕妤与皇帝共乘一架御辇。从她选秀到封位,再到还家,前后不足两日,仪礼被大幅简化,但荣宠和威仪依旧不可估量。

张罗出行和侍奉的宫人看到沈纨都喜笑颜开,殷勤异常,似乎阖宫上下都默契地认为,沈婕妤未来必有一番造化。

唯有沈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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