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外积着灰蒙蒙的云,庭院里鲤鱼池面上浮着几片莲叶。

梁颂瑄倚着朱漆栏杆,指尖捻起鱼食往池中抛。左臂刚抬起半寸便抖得厉害,可她却执着地抬手,冷汗渐渐洇湿了衣袖。

“扑通”一声,梁颂瑄失手打翻饵料盒,大半鱼食簌簌落进水里。

底下十几尾鲤攒动着争食。可有尾金鳞的鱼儿格外霸道,竟要把同伴挤开妄想吃独食。

“这般喂法,济世堂的鲤鱼都要被你喂撑死了。”

梁颂瑄手又一抖,鱼食洒了半把。她随声望去,发觉庭院里阒然出现个浅绯色身影。

秦允泽穿着官服,像是刚从练武场回来。

他仰头细细瞧着二楼凭栏人,见她披着件半旧杏子红披风,脸上比三日前多了些活气。

她徐徐道:“秦小将军今日怎有兴致来瞧我这病中人了?您还是少来的好,以免过了病气。”

“怎么,梁姑娘这是不乐意见我?”

秦允泽踩着木梯上来,将食盒搁在案几上,“你倒是命硬得很。旧病未愈又添新伤,躺了三日倒能下床喂鱼了。”

梁颂瑄盯着池中鲤鱼,低笑一声:“哪里是命硬。是家仇未报恨未雪,不甘赴死罢了。”

秦允泽撩袍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中,顺手掀开盒盖。

他端出碗黑黢黢的药汤,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梁姑娘不如先养好身子,再去想报仇雪恨的事。”

“喏,赵大夫托我送上来的药,趁热喝。”

梁颂瑄转头凝着秦允泽,不知在想什么。秦允泽将瓷碗捏在掌心,饶有兴趣地迎上她的审视。

他唇角微勾:“梁姑娘看着我作甚?我又不是什么锦囊,能让你瞧出个报仇的妙策来。”

梁颂瑄扶着栏杆慢慢坐下,她接过瓷碗将药汤一饮而尽。秦允泽瞧着她皱成一团的脸,从衣袖里摸出个油纸包。

“今日我路过王记点心铺子,买了些桂花糖蒸酥酪。我不知味道如何不敢下口,劳烦姑娘替我试试了。”

池面忽然炸开个水花,原是那尾金鳞鲤撞散了鱼群。梁颂瑄望着池中荡开的圈圈涟漪,道:“公子可否帮我个小忙?”

秦允泽正捏着竹签扎酥酪上,眼皮都不抬:“说来听听。”

池中涟漪终归平静,那鲤鱼们也各自游曳。

梁颂瑄别过头来望着秦允泽,道:“烦请公子往城西沈氏医馆走一遭,替我寻支银簪。簪头嵌着青玉杏花,大约是落在后院厢房那儿了。”

秦允泽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他抬眼看她:“那簪子……是沈愈送的?”

梁颂瑄摩挲起栏杆上剥落的朱漆,回避秦允泽的眸子。

廊下卷过一阵急风,池面莲叶打着旋儿往东边漂。

秦允泽将竹签一撂,嗤笑道:“我当是什么紧要的物件呢,原是儿女情长的旧物。”

说罢他赌气似的半躺在椅中,撇过头避开梁颂瑄:“我不去。你们俩的定情信物,为何烦我去找?”

廊下铜铃又响,惊得池鱼摆尾钻入莲叶底。秦允泽仍偏着头,还抱起了胳膊,倒像只奓毛的猫。

梁颂瑄蹙眉暗忖: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不过是央他跑一趟寻支银簪,怎生出这般大的气性?再者她与沈愈的恩怨又与他不相干,为何为支旧簪子闹别扭?

她瞥了眼秦允泽,腹诽道:这人莫不是练武场上摔坏了脑袋吧?

“公子说笑了。”梁颂瑄侧过脸,檐角漏下的天光映得她面色愈发苍白,“不过是物归原主,就算是我出的份子钱了。”

她垂眸整理起衣袖,悠悠道:“我这几日听说,孙节度的千金与沈大夫定了亲,不日将要成婚呢。”

说到此处她低笑了一声,“也不知为何,堂堂孙府千金婚事竟操办得如此匆忙。还有,沈大夫竟也愿做上门女婿。”

此事秦允泽也略有耳闻。

传闻说,孙小姐对入府诊脉的沈大夫一见钟情,竟不顾父母定下的媒妁之约要与沈愈私奔。孙节度恐私奔成真污了门楣,便退了一步,要求沈愈做赘婿才肯松口。

也有人说,这孙小姐与沈大夫早有了夫妻之实。孙节度没了办法,只得作罢。坊间传闻莫衷一是,其中真假也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了。

思及此处,秦允泽笑出了声。

“拿旧簪子当份子钱,想来也只有你才做得出。”

他指尖在食盒上敲了敲,“你这是要借孙昌荣的手收拾沈愈?妙啊。那孙小姐刁蛮任性,若是知晓沈愈与你有旧……”

话未说完,他便被池中哗啦一声响打断。那尾金鳞鲤猛地撞向石壁,惊得周遭鱼群四散逃窜。

梁颂瑄淡淡道:“沈二郎……不,孙二郎不是喜欢踩着女人往高处爬么?”

她将那饵料盒摔在地上,木盒瞬时四分五裂:“我便教他什么是‘齐人攫金’!”

惊雷陡然炸响,豆大雨点砸在莲叶上。暴雨如注,锦鲤纷纷潜入池底。

梁颂瑄此举,意在一石二鸟。

一是让孙小姐辩一辩未来夫君究竟是真龙还是伪凤,以免所托非人误了终生大事;二是可让孙昌荣对未过门的赘婿能力起疑心,往后不会重用他。

她如今好端端地活着,那支没能销毁的银簪,便成了赘婿不堪重用的铁证。

雨期已至,连带着这几日总是大雨如注。梁颂瑄伸手接住雨滴,冰凉的雨水顺着腕骨没入衣袖。

她轻声道:“还望公子寻得簪子后,再去孙府一趟。这簪子定要当着孙小姐与孙节度的面,亲手交给孙二郎才好。”

秦允泽眯眼打量她。乌发间木簪磨得发亮,腕上包扎的细布渗着淡黄药渍,唯独眸子亮得灼人。

他忽地轻笑:“成,这差事我接了。”他也起身凭栏而望,“我还以为你放过他了……没想到你竟如此恨他。”

梁颂瑄抚上栏杆,眯着眼睛道:“恨?我不恨他。他为己搏个锦绣前程,做出什么事都不难理解。只不过,”

朱漆遇上雨水凝成血珠似的红泪,从她指缝里渗出更显阴森。梁颂瑄冷笑道,“他不该骗我。”

池边芭蕉叶承不住积雨猛地一颤,雨水哗啦啦浇在青石板上。

秦允泽收了笑,盯着灰蒙蒙的天道:“……你好生在此处养伤,这几日风雨大,莫要染上风寒。”

“可醉花楼……”

“早打点妥了。”

秦允泽又捏起了竹签,“我送了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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