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换个地方住。”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去收拾自己的衣服,”
陈纪在除夕前夜找到了新的房子。
东西不多,他找快餐店老板借了一个小推车,当晚把东西收拾好,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谢秋走了。
刚出门的时候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走到半途,雨势渐大,陈纪脱掉棉衣罩到谢秋头顶,让她坐到小推车上来。
谢秋透过拉链缝隙看到陈纪的手,那是一双骨结分明,布满了薄茧的手,手臂因为用力,青筋尽显,覆在肌肉紧实的小臂上。
冯玉兰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秋半夜被噩梦惊醒,只有抓着这只手才能再次睡着。
谢秋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他们住了快半年的地方,心情和天气一样,被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阴雨,闷得她喘不上气。
地方到了,陈纪绕过来扶谢秋下来,头顶上的棉服被扯开,谢秋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墙壁斑驳,路灯昏黄,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线路,垃圾桶旁窜过几只流浪猫。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汽车尾气和垃圾桶的腐臭,是熟悉的味道。
陈纪抿着唇,一个人默不作声的把行李都搬上去。谢秋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看向窗外。
“烦死了,搬来搬去的,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因为合同还没到期,他们不仅损失了押金,还有大半个月的房租,陈纪身上只剩下七百块了。
房间里灰扑扑的,谢秋记得放假前康月送的一包非遗剪纸,想要找出来贴到窗户上,但是翻了两个箱子都没有找到,她忘记收拾东西的时候塞到哪里了。
上一任租户搬走不久,房东还没来得及收拾,陈纪刚刚把厨房打扫出来,他穿了一身之前在汽修店上班的工作服,灰扑扑的颜色,几乎和身后的房间融为一体。
谢秋泄气的坐到地板上,眼眶不争气的红了,“好饿,什么时候能吃饭?”
陈纪手脏,让她拉着自己的胳膊站起来,低声哄道,“你想吃什么?”
谢秋瘪了瘪嘴,“方便面。”
陈纪拆了两瓶矿泉水倒进锅里,很快,屋里就飘散起了浓郁的香味。
碗还不知道塞在哪个箱子里,陈纪直接把锅端了出来,“你先吃。”
茶几太矮,谢秋不得不弯下腰,上半身几乎折叠成了90度。陈纪起身,站到她旁边,把锅端了起来,举到她面前。
“坐直。”
铁锅的分量不轻,陈纪蹲在地上,腰背笔直。
一共下了三包泡面,谢秋吃了一小半,把筷子摔到锅里,汤汁四溅,“我们到底为什么搬家?”
“那里不安全。”
谢秋不理解,“怎么不安全了。”
“陈虎去过。”
谢秋眉间浮起一丝疑惑,“他不是你老板吗?”
“嗯,”陈纪直接端着锅吃起来,“这次是我疏忽了,等我存点钱,我们再换房子住。”
谢秋叹了口气,“算了,这里也挺好的。”
她真是过惯了好日子,忘了他们曾经住过什么地方。和桥洞、活动板房比,这里算得上天堂了。
吃完饭,陈纪加快速度把卧室收拾出来,让谢秋先休息,他还要继续打扫。
水管坏了,临近过年没有人愿意来修,他去附近的公用厕所拎了几桶水回来。
深夜,整座城市陷入寂静,他们的出租屋却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灰扑扑的窗子变得干净透亮,地板上的污渍也被一点点洗刷干净,原本的沙发罩被拆掉了,陈纪找了一条旧床单代替。
他用最后半桶水洗了个冷水澡,然后轻轻推开了小卧室的门。
谢秋的身影笼在暗黑的夜里里,被子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陈纪站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把手伸进去,摸到了一脸的泪水。
谢秋紧紧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仿佛这样做就可以阻止眼泪继续蔓延,“陈纪,我想我奶奶了。”
—
在把陈纪带回来的第二年冬天,冯玉兰去世了。
尸体是在一个水坑发现的,她出去找迷路的鸡,掉进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土坑里,没有爬起来,就这么冻死了。
水坑并不深,几岁的小朋友都能爬出来。
但是那天下了雨,她怀里还抱着一只鸡,雨水扑灭了她的呼叫,也阻止了有可能会拉她一把的人出行。
谢秋和陈纪找到她的时候,水坑四周布满了鲜红的指印,冯玉兰的九根手指全烂了。
她16岁逃荒来到秋水村,和同样是孤儿的丈夫结了婚,七十多年的人生,送走丈夫,送走儿子,不知熬过多少苦难,最后却被困在了这个小水坑里。
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那只她舍出性命救回来的鸡,没有下出她心心念念的鸡蛋,反而成了她葬礼上的一道好菜。
葬礼办的仓促,棺材和寿衣是村里人凑钱买的。谢秋和陈纪穿着粗麻丧服将她送上山,冰冷的泥土一点点将棺材盖住,谢秋失控的跳下去,抱着棺材大声喊:“奶奶!奶奶!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奶奶!”
“我听话,我再也不去河边玩,再也不爬树,我可以帮你洗碗,给你捡稻子挣钱...奶奶你出来,你出来奶奶,不要丢下我...”
头顶黑鸟盘旋,久久不散。
她哭声悲切,不少观礼的人在默默擦拭眼泪。反观陈纪,面容平静,冷漠的像个看客。
王婶子忍不住嘀咕,“到底不是亲的,冯婶平时对他多好啊,小白眼狼一个,当初就不该把他留下来,要不是多个拖累没准冯婶还能多活几年。”
谢秋抱着棺材不肯撒手,上面几个填埋的人面面相俱,农村人办丧事注重时间,这眼看就要耽误了。
就在很多人劝说都无用的时候,陈纪跳了下去,抱着谢秋,去掰她的手。
谢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头撞向陈纪的肚子,将他撞倒在地。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奶奶,要不是你说吃鸡蛋补钙,我奶奶怎么可能养那么多鸡!”谢秋骑到他身上,抓起泥土往他脸上糊,往他嘴里塞,恨不得他陪着冯玉兰一起被埋在这里。
“我要你给我奶奶偿命,你才该死!该死的人是你!”
随着泥土一同落下来的,还是谢秋汹涌的泪水。
陈纪抬起手,想帮她擦掉眼泪,想告诉她,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冯玉兰入土为安。
可是他喉咙酸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几个大人终于不管礼节的冲下来,强行将他们分开。大伯举起手要揍谢秋,被陈纪拦住了。
少年还未长开的身影挡在谢秋身前,坚硬执拗,眼神冷如冰霜,像一头捂不热的狼崽子。
对峙良久,大伯慢慢放下了手。
闹了一场,谢秋没了力气,像摊破布一样被陈纪拖上去,亲眼看着奶奶长眠之地被人填平,渐渐堆起一个小山包。
葬礼结束的当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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