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自恋
赵钰清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
玉京城道路横平竖直,想辨清方向并不难。但这片树林里小路蜿蜒曲折,加上树木枝繁叶茂,月光只能艰难地从缝隙中透进来,稍有不慎便会迷路。
又绕回原点了,怎么跟鬼打墙一样?赵钰清看着自己刻在树干上的三角标记叹气。
簌簌——簌簌——
周围响起奇怪的声音,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可能是风,也可能是某种动物,总不能是鬼吧?但愿是只兔子,别是豺狼虎豹。
先前口渴喝了太多水一直想小解,光顾着逃跑憋了一路,如今无论如何也憋不下去。
四下无人,跑了这么久那土匪头子就算醒来后发现人跑了应该也追不上,赵钰清回归原始状态在一块大石头后蹲下。
总算排解负担,赵钰清呼出一口气,正准备站起来却见石头后探出只脑袋。一双眼睛在暗夜下像是在闪着绿光。
“喂,你不是要逃跑么?忽然蹲在这里干嘛?不舒服吗?”
这张在月光下似笑非笑的脸不属于那土匪头子又属于谁?
心脏骤停,呼吸中断,赵钰清简直想掐人中自救,往前十六年再至余生几十年都不会有比现在更脆弱的时刻了,简直比撞见鬼还可怕!
“啊啊啊啊啊啊——!!!!!!!!”
赵钰清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薅出一把地里带泥的草往少年脸上扔。
“死男人!”她红着脸骂,提起裤子拔腿就跑。
苏勒坦擦干净脸上的尘土,心里疑惑为什么昭国公主看到他反应那么大,嘴里还喊着死男人。
死男人是什么意思?他的中原话只有及格水平。死男人是中原骂人的话吗?还是昭国公主以为自己看见的是死的男人,被吓到了?
不对,他明明是活的男人,哪有会说话的死人?
不纠结了,等找到她后再问清楚吧。闭目听声,昭国公主逃跑的方向是,北边。
苏勒坦往北走,一边走一边哼歌。
少年的声音好听,唱歌更好听。他唱的是首乌金民歌,欢快的调子比草原的风还自由,听了不由让人心情愉悦,连卧病在床的人也会忍不住爬起来围着篝火跳上两段舞。
如果唱这首歌的少年不是来抓她的话,赵钰清也会耐心欣赏,然后由衷叫声好。但现在她只觉得这歌声是催命的音符。
歌声越来越近了,这意味着少年也离她越来越近了。
四面八方的回音编织成一张网,赵钰清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跑,急得团团转。
这时歌声突然停止,她听到少年高声说话。
“昭国公主,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在唱完这首歌之前,我就站在这里,你随便往哪儿跑,我绝对不追。要是天亮之前没找到你,以后就都不会再找了,放你走。但我要是找到你了,你以后就得听我的,跟我走。”
不好!她一点也不想玩这个游戏!这般戏谑的语气,那土匪头子根本就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捉弄她玩。她才不要像只草食动物一样,被草原上的野兽围追堵截。
但少年已经单方面决定了,不容拒绝。他又开始唱歌,好听的歌声远远地飘过来,没有变近,也没有变远,他当真站在原地没有来追。
如今往哪儿跑估计都会被追上,明明月光已经被乌云遮住大片,那土匪头子竟还能找到她,莫非不是靠眼睛,而是靠声音和鼻子?果然是头花豹变的。
赵钰清心一横,撩起裙子系在腰间爬树。书上都写,在野外遇到野兽就爬树躲避。幸好她会爬树,在歌声停止之前爬到树叶密布的高度遮蔽身影,等天亮土匪头子走后再下来。
于是她在树上待了整晚,一刻也不敢合眼。这里的树又高又粗,摔下去可不得了。
翌日,雀鸟脆鸣,万物在此刻苏醒,熙光透过雾霭在林间形成一道道光束,这是赵钰清第一次看见光的形状。但在这副悠然静谧的景象下,赵钰清却静不下来
即使一夜未眠困倦不已,此刻也必须打起精神。站得高看得远,她往下扫视一圈,确定底下没人才小心翼翼地爬下来。
上树容易下树难,这树又高得吓人,所以赵钰清分外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树底有人接近。
苏勒坦叉着腰仰头看赵钰清下树。
哪有人下树靠一点点往下蹭的?太慢了,比蜗牛还慢,他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照这个速度爬下去,怕是等到天黑都下不来。
苏勒坦思忖半晌,忽的一笑。
使坏前他总爱笑一笑。
他决定给昭国公主加点速,于是双手扩在唇边做成喇叭状大喝一声,“嘿——!”
赵钰清被吓得一激灵,心慌神乱之时脚底踩空,双手又没抱稳树干,整个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后仰倒。
“啊啊啊——!”失重感让她本能地开始尖叫。
苏勒坦瞄准时机,快速向前奔跑,腾空起跃,踏住树干借力一蹬跳得更高,接住下坠的少女后稳稳落地。
方才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闭眼全是过去十六年的走马灯,赵钰清惊魂未定,此刻看清少年脸后反应了好久才认出他是谁。
“怎么是你?”她想死的心都有了,立刻开始在少年怀里挣扎。
苏勒坦只好把她放下来,抽出一根绳子将她两只乱动的手牢牢捆住。
“愿赌服输,昭国公主。”少年说着已经打好死结,十分得意地抓住绳子另一头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赵钰清将这个动作认定为挑衅,那土匪头子只不过在亲吻自己的战利品。
“你耍赖!”她不服,“天已经亮了!”
“谁耍赖?我在树下守了一夜,是你眼拙没看到我。用你们大昭的话怎么说来着?”苏勒坦灵光一闪,“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不是这么用的……
但赵钰清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在心里骂他是个望文生义的蛮族人。
反正话都让那土匪头子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呢?为今之计只能另找合适时机出逃了。
苏勒坦将绳子另一端绑在自己左手腕上,用牙咬住绳头打出个死结,两个人便被这条绳子牢牢地捆在一起。
他笑着朝赵钰清挥一挥绑绳子的手腕,“知道你腿没我长,所以我会走得慢一些。”
少年转身往回走,被绳子牵引住,赵钰清只能跟在少年身后。
腿长了不起?走着走着,她加快脚步,接着开始小跑,从落后于少年到与少年平行,最后超过他。
苏勒坦紧跟其后,饶有兴致地盯着闷头赶路的昭国公主看。
她可真像只被逼急眼了的兔子。
兔子这种生物外表柔弱温顺,实则脾气比驴还差,动不动就生气。
不知走了多少里路,苏勒坦发现自己在笑,而且脸已经笑得有些僵了。
少年本来就很爱笑,无声地笑,张狂地笑,明媚恣肆得像凌空高悬的烈阳。自从遇到昭国公主后他变得更爱笑了,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玩儿的人。
苏勒坦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笑下去,不然就真要像昭国公主所说的那样,变成一个面瘫。
他收拢笑容,站定脚步,昭国公主往前走几步后发现自己被绳子拉住,没办法再向前走,遂回头瞪他。
结果他唇角又没忍住上扬。
赵钰清简直要讨厌死这土匪头子脸上的笑容了。他倒是快活,他倒是觉得好玩!就算她生气了,他也不在乎,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看她生气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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