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年,春雨点点,沾衣不湿。

萦绕在大梁长公主府邸上的阴影还未散去。

长公主裴昭樱突然来了兴致,说要去京中最热闹的酒肆邀月楼临水的包房赏景。府中上下管事、仆从,安排车驾护卫,不敢有失。

这是裴昭樱遇刺双腿残疾后,第一次要出府散心。

裴昭樱突逢变故,性情跟着变了遭,寻常跟手底下人交代个事情,不遂了她的心意,动辄砸碎贡品瓷器,打罚下人也是常有的事,府上人人战战兢兢。

雨点在湖面砸下几乎不可见的清漪。

湖边水榭,轮椅上的女子着银绣线黑滚边祥云团样的红锦衣,巴掌大的芙蓉面,若非唇上一点朱红,看不到血色,但无损国色天香与眉目间凝着的威严。

点心干果摆了一桌,裴昭樱喝了一匙莲子甜汤便罢,捏着糕点屑喂鱼玩。

贴身一等侍女绮罗心中默叹人情冷暖,世人拜高踩低。

当初,长公主裴昭樱佐政,能骑高头大马领兵镇压宵小,何等威风。

躯体上的残疾直接将一个健康的人摧毁,小皇帝不知是否真怀了体恤的心意,说是为了叫皇姐安心将养,分走了裴昭樱手上一半的兵,京中多的是墙头草,望着风声,世家高官们递来的关心寥寥。

裴昭樱沉默良久,没说一句话,一点微雨没有影响街市的热闹,邀月楼丝竹之声不绝,她却与欢腾的氛围格格不入。

绮罗不免胆战心惊,想到最近半个月,裴昭樱时常被梦魇所扰,觑着她的脸色小心道:

“殿下今日兴致真好,我原还担心,殿下会因梦魇之事烦闷不悦,在外吹了阵子清风,我看殿下气色跟着好了许多。”

“可能吧。”裴昭樱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

最痛苦的无非是从权力顶端跌落,甚至没有个健全的躯体,想像最初那般斗鸡走狗潇洒都难,裴昭樱以为自己会一直沉溺于痛苦。

直到最近半个月,她时常被一段相似的梦魇折磨。

梦里,她被视为制衡的棋子,孤苦无依,所嫁非人,她的那位权倾朝野的丈夫让她受尽剜心苦楚,最后,她在洛水畔万箭穿心含恨离世……

裴昭樱打了个冷战,梦境未必能当真,但人须自立,她纵然没有争权夺利之心也要自保。

否则,在这诸侯割据、皇帝年弱的年代,她身披皇族虚名,会是被第一个送出去任人宰割的鱼肉。

再痛再不愿面对,也该为以后打算了。

正想得出神,却听一声凄厉的惨叫,是从湖侧长街那儿传来的。

“冤枉啊——我女儿是被冤枉的——朗朗青天,可有人为我女儿做主啊!”

裴昭樱眼色一凝。

这个位置视野极佳,她看到了一名满头银丝的老妪,绝望呼号,疯了一样询问每一个过路的人,可否救助她的女儿。

官差来得很快,拉着老妪要将人拖开:

“你女儿的罪行难以掩盖,你一把老骨头了,还是为自己打算打算吧!莫要在京城生事,冲撞了哪位贵人。”

老妪挣脱着,甚至跪下重重磕头求救:

“官爷,你帮帮我们母女,我女儿没有犯罪!她都是被逼的!”

“老妖婆!你女儿引了那么大的民怨,你省省吧!”

周围聚起了大量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官差们害怕极了,生怕在京城惹出乱子,相互使了个眼色,一边拖走了老妪,一边吆喝着不许人员聚集。

只留下青石板上触目惊心的一滩血迹。

天子脚下,皇城染了平民血泪。

裴昭樱捏碎了手中糕点,一面打发了人询问老妪的安置,一面问这是何缘由,身边可曾有人听说。

绮罗谨慎回禀道:

“回殿下,这应该是最近京中轰动的‘杀夫案’。说是有位豫州女子,新死了一个丈夫,却又被族中长辈逼着再嫁了一个,不愿意和后头的那个做寻常夫妻,那后来的汉子哪愿意天天忍着?汉子想强迫女子从了他,二人便天天争斗吵闹,有一日,女子把那人灌醉了,手起刀落趁夜色就砍杀了他。”

裴昭樱叹:“这倒是个有胆色的。”

绮罗望了一眼长街血色,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说:

“刚刚这位,是人犯的母亲。人犯被地方上判斩,须得押往京城复核,人犯母亲跟来了,在大街上闹了几次,说她的女儿是被族老卖给了豪强的,她女儿不从,日日遭受虐打折磨,才……”

裴昭樱听分明了,冷笑道:

“既然被虐打折磨后才反杀,无论如何也是不该判斩的,地方官能直接判斩,想来死者不是一般的豪强。”

去打听的侍女来禀报,说是大理寺的人带走了老妪,暂将人看管在大理寺,未加以责难。

绮罗安慰道:“还好死刑须得复核,在皇城会有个明断的。”

裴昭樱苦涩地垂眸。官官相护,在朝堂上为官的又都是男子,沾上了“杀夫”恶名,那些个酒囊饭袋如何能体察一个弱女子的艰难?

说来也巧,裴昭樱这头才与大家说起沸沸扬扬的“杀夫案”,内侍魏公公带着皇帝的口谕这就过来了,为的也是杀夫案。

“殿下,这桩案子本该由大司空与刑部、大理寺会审的,但大司空与大理寺主审的肖少卿那是一个‘肖’啊,肖家成了陛下的症结,所以陛下递话让您参与主审,指望您来分忧呢。”

“为君分忧,是份内的事,公公不必客气。”裴昭樱给左右递了个眼神,示意给魏公公塞些赏赐的财物,客客气气地再把人囫囵地送走了。

大司空肖与澄,生逢乱世,只出生于小官之家,却屡立军功跃升为大司空,掌天下兵马,是当朝第一权臣,让那些百年世家们恨得紧,也逐渐膨大成了皇帝裴珩的一个心结。

肖与澄既然发达了,自然想法子将家族的人都插上朝堂,大理寺少卿肖泊正是他的族弟。

“杀夫案”看似简单,若人犯口供属实,那么地方豪强逼迫良家女子、鱼肉百姓已成一害。

不少名门世家要员的故乡正在豫州,若判得重了,唯恐助长世家威风,促使地方野心壮大自治自立;判得轻了,又怕不能服众,流言遍布。

刑部尚书便是世家出身,古板迂腐,不考虑迫嫁的情节,主张死刑,甚至几度触怒了裴珩。

裴珩叫裴昭樱参与,就是要她漂漂亮亮地去堵住所有不合他心意的嘴,维护皇家体统。

裴昭樱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从容地安排了府中禁卫统领亲带小队亲兵护送,浩浩荡荡地在大理寺门口就摆开了排场。

刑部尚书没来,派了几个品阶低些的刑部官员,不把权势大不如往日的裴昭樱放在眼里。

裴昭樱面上不恼,扫视了正堂内的一众官员。

只有一素白锦服的男子,礼数不减,伏身垂头行礼,未露正脸,已是气质朗朗。

虽已到了时辰,按照肖与澄跋扈的性格,必然晚些时候到,以示自身位高权重,裴昭樱懒得为他花功夫。

“既是为了携手断案,不必多礼,孤先瞧一瞧存放在大理寺的原始卷宗。”

还是白衣男子直起腰身,不卑不亢地命人将卷宗呈上,另备了一盏茶水。

裴昭樱瞧着他面生,侍女在她耳边低声提醒:“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肖泊肖大人。”

裴昭樱了然,马上翻阅起了卷宗,聚精会神。这既关系到一个可怜女子往后的命途,也是她重新掌控权柄的第一步。

有年近致仕的官员抚须叹道:

“杀人偿命,板上钉钉,陛下太过谨慎了。”

官场上人云亦云最是安全,接着有人学舌道:

“是啊,杀的还是自己的丈夫,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恶女,罪无可恕!”

“翻来覆去,不还是杀了人吗?还要怎么审?”

裴昭樱捏紧了卷宗一角,手指收紧,耳边是那日老妪的哭喊。

官员们的议论纷纷中,只听那肖泊的声音异常清朗:

“都说‘杀夫案’,但以我之见,这女子算不得杀夫!她既然是被迫嫁,那与死者就不是夫妻关系,若死者对她多有虐待、殴打甚至伤及她的性命,按照我朝律法,防卫无罪。”

声如金玉碰撞般清脆。

裴昭樱抚了下胸口,不知怎的,忽而出现胀坠般的酸痛,丝丝缕缕顺着心脏游走,像是被此人的声音引出来的。

有人不服道:“荒唐!若按无罪论处,我大梁岂不是人人杀人天下大乱了?”

“是啊是啊,肖大人到底是年轻,未免太意气用事了些。”另有官场老油条,和稀泥手到擒来。

肖泊道:“我并非意气用事,是依照大梁朝的律典。既然陛下下令重审,就该将所有情节一一考虑周到。”

朝堂上还有拎得清的年轻官员,裴昭樱略放了心,遣人悄悄去查看女囚情况,以防她未等正式宣判便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肖泊若不是肖家的人就好了,污浊一片的官场难见一名心系百姓的官员,裴昭樱遗憾得紧,赞叹于他的眼界气度,想要收用走动又有疑虑。

和肖与澄有关的人,她怕有诈。

肖与澄头戴紫金冠,腰系长剑,等众人争了个口干舌燥后才姗姗来迟,占了主位,颐指气使。他倒是深知为官之道,左右圆融,就是不说出个立场来。

裴昭樱听得烦,过了一遍卷宗,留下了意见批条,让人传过去。

刑部侍郎一看,傻了眼:“这……殿下三思,若不杀以平民愤,岂不是叫天下男子都日日心惊胆战提防着自己的枕边人吗?”

肖泊先一步驳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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