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轻装简行,隐匿身份,入住了一家客栈。
客栈坐落繁华的玄武街,离朱雀街的将军府隔着几个街道。
谢徵玄察觉到了,自入了京城地界,她的情绪就很是低落。问她三句话,至多只回一句。
他知道,触景生情,将军府毕竟有她从前视若家人的江家女眷,也不再勉强,只是让人一日三餐送饭过来。
直到当夜,定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我眼见着商队的车马进了一家药材铺子,点了货,收了钱,原以为那幕后人会在里头和他们交接,谁料不出一炷香,那押镖女叶棠也跟着那几个胡人出来了。”
“是不是被发现了,所以那大官没跟他们接头?”溯风问。
“不会。这一路我都盯着呢,他们一路走得也不算急,不像是知道柳如是出了事的样子。不过,他们今晚下榻的地方是白虎街……”
溯风眼中浮起古怪的神色。
江月见没精打采地问道:“白虎街怎么了?”
定山许久不见她了,不知道她怎地神色恹恹,关切道:“姑娘身子近来可好?”
“多谢你挂念,挺好的。”
定山这才说道:“白虎街……多的是烟花柳巷,那几个胡人应当是想寻花问柳来着。”
“那叶棠呢?”
“我正要说呢,他们请了妆娘来将叶棠好生打扮了一番,看样子,应是今晚要接头。”
江月见的神经倏然绷紧,她坐直身子,问:“在白虎街接头?”
谢徵玄指节叩桌,道:“青楼接头,人多眼杂,便于行事。”
事不宜迟,几人说定,当即准备一番,前去跟踪那些胡人与叶棠的下落。
不多时,安定好了尾生与妹妹阿宁,谢徵玄与定山、溯风便候在了客栈门口。
檐下的灯盏在夜雾中晕开橘黄光晕,微风吹拂,忽然间,一道窈窕的身影挑帘而出。
青色绸缎束出纤薄腰线,玄色马靴大步踏来,原本垂至腰际的云鬓此刻尽数收进白玉冠中,衬得她天鹅般的后颈如寒刃出鞘般利落。
谢徵玄梳理马鬃的动作蓦然顿住。
他见过她穿白狐大氅时青丝垂落的温婉,也见过她粗布衣裳翻身上马时的洒脱,却从未见过利落的束腰如何将她的身形描摹成一张隽永清淡的水墨画。
那些被男装藏起的女子情态隐匿,温和月光下,只显出她眉宇间惊心动魄的英气。
他不知为何,又生出一丝熟悉感来。
江月见大步迈过来,用黛粉刻意描粗的眉峰下,那双眼睛仍盛着女儿家独有的清亮。
“怎么样?还认得出来吗?”
溯风惊掉了下巴,说:“看不出来是你了。”
江月见轻笑,“去青楼,总不该是女子吧。我们走吧。”
方一步入白虎街,便听得琵琶声混着脂粉香劈头盖脸地涌来。
他们停在“烟罗阁”的描金牌坊下,见绯红的灯笼挂在楼阁间徜徉,而楼阁上,茜纱窗里不时探出撩人的妓子腰肢,连夜色都被染成了暧昧的桃红色。
烟罗阁下,是流淌不息的小河,流水潺潺,倒映着旖旎烛火和笙歌夜舞,将京城都描摹出一副烟雨江南的柔情蜜意来。
这和江月见记忆中的京城,不一样。
她记得,她走时,大雪纷飞,家家闭门阖窗。而容羡带领着百余号人,奔走大街小巷,为将军府叫冤。
彼时人人自危,风寒彻骨。
原来莫大的人命案子,也经不起时间的磋磨。转瞬就化作了云烟,再不值一提。
谢徵玄一掷千金,引得老鸨都亲自下楼欢迎。
“爷几个,有相熟的姑娘没?”老鸨扭着腰肢,将人往里间引去。
江月见低头跟在谢徵玄身后。
刚行至转角处,便见个书生将一叠钞票塞进妓子抹胸,动作粗鲁,脚步踉跄,眨眼间便要撞上江月见。
谢徵玄眉头一蹙,将她揽进怀中,道:“上些酒菜便是了。”
老鸨是个人精,哪里不知道他怀中的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也不点破,赔着笑将人带进了上等雅间。
“只是……这雅间,若不寻些姑娘来作陪,大人,奴恐怕本儿都要赔没了。呵呵,大人也晓得,咱们这种地方,还不都得指着姑娘们赚钱,小本生意……”
谢徵玄掷出几枚金元宝,淡漠道:“关好门。”
老鸨喜笑颜开,连连应是,忙作势吩咐人上些顶好的酒菜,才撤了出去。
溯风眼见着小厮上了些华而不实,甚至不能顶饱的奢华菜式,不禁怅然道:“销金窟哎——”
守在门口的定山突然手指覆唇,轻声道:“来了。”
几人噤声,将门打开一条缝,便瞧见叶棠在别尔哥、科阿几人护卫下,小心摸进了楼下一间厢房,神色虽紧张,却难掩激动。
叶棠定然还不知道,她背上所刺伤痕,并非柳如是一时兴起的变态癖好,而是一封要取摄政王性命的密信。
她仍做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接头的人还没来。”定山小声道。
江月见守着门,浑身都仿佛被蚂蚁爬过一般,心神难安,急迫地在屋内反复踱步。
只要知道那人是谁,父亲的叛国案定能被撕开一道口子。
她要知道,到底是谁想害父亲。
父亲戎马一生,几座边关关隘都有过他战争的痕迹。如今平定的嘉陵关,更是用父亲的鲜血换来的。
他于官职和赏赐上一向不争不抢,唯有在抵御外敌之事上,有着近乎固执的执着。也曾几次抗旨不遵,应召不回,反是奇袭敌营,好在都胜了,还将鞑靼彻底打回了荒漠,为大黎立下了汗马功劳,才不至于被朝廷发落。
但这么些年,到底也该因此得罪了些人,可会是谁?
江月见头一次憎恶自己多年来体弱多病,消息闭塞,对朝廷之事一无所知。父兄又向来报喜不报忧,她竟对仇人可能是谁一筹莫展。
可无论是谁,她绝不会轻易饶过。
“来了——”
忽然间,定山的轻呼打断了江月见的思绪,她登时大步跑去门边,动作之急迫,甚至扑得溯风和定山都踉跄跌向一旁。
屏风旁,谢徵玄捏住酒盏的手顿了顿。
她的情绪很不对。
将军府不过是她为奴为婢的地方,即便江家人待她极好,也不见得会如她这般急迫与动容。
而江月见那头,雕花门缝倏然漏进一缕浮动的暖光,她的指尖抵在门缝处,忽然僵住。
楼下雅间珠帘掀起,掠过一抹孤雪似的身影。
那人着月白银丝暗纹袍,衣摆绣着疏落的青竹,枝枝分明,束发的玉冠端正压住墨发,掀帘时露出腰间羊脂玉佩,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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