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江枕鸿。

他抬起头,那张脸再无遮掩,彻底暴露在大殿内。直直的对准昭元,左半边脸尚算端正,右半边却被一片狰狞的黑色疤痕覆盖。

昭元的表情却没有半分异常“前些日子的信,也是你送的吧。她继续问道“所求何为?”

江枕鸿只一句话“为报小姐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昭元微微倾身,“屠辉手下半数赌场,可都是在你手底下过的账。”她在问,为何要背叛?为何要亲手毁掉那看似将他从泥潭中拉起的恩人?

江枕鸿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地。他猛地抬起手臂,粗暴地扯开袖管。“恩情?我原也是这般天真地想着的。”

随着袖管褪至肘上,新伤叠着旧伤,深紫的瘀痕覆盖着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痂口,纵横交错的鞭痕,烙铁留下的圆形焦疤,深深浅浅的齿印,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愈合后留下蜿蜒扭曲的肉棱,爬满了整条胳膊,而这只是一小部分。

“我的生母,”江枕鸿的声音陡然低下去“是花月楼的香蝶。”

花月楼,南郡最繁华的销金窟。香蝶,曾是那锦绣堆里的明珠。一曲清歌,一舞倾城,一笑千金难求。她守着卖艺不卖身的清高,直到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富商,轻易叩开了她的心扉。

一夜春风,海誓山盟。富商言家中突有急事,需回去料理,信誓旦旦必返迎娶。香蝶信了,将一颗心连同身子都交了出去,守着那承诺度日。数月后,腹中悄然孕育了生命。

因着富商临行前留下的大笔银钱,老鸨倒也没为难她,只当是奇货可居,一个怀着恩客骨肉的头牌,或许能卖出更高的价钱,若是个男孩,更是锦上添花。于是,江枕鸿就在这脂粉香浓的空气里降生了。如老鸨所愿是个男孩。

那富商竟也真的信守承诺回来了。然而,当他满怀期待地看向襁褓中那张小小的脸孔时,只剩下了嫌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那富商,是有家室的。”江枕鸿的声音平板无波,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正妻多年无所出,却在他同我娘一度春宵后传来了有孕三月的消息,他回家正是守着正妻生产,好巧生的是个男子,后听闻我娘也生了儿子,想着孩子易夭,多养一个也无妨,将来或可顶门立户。可惜…”他扯了扯嘴角。

“我这副尊容,让他觉得是奇耻大辱。既然正妻和我娘都能怀上,说明他龙精虎猛,日后定能生出更多健全的儿子。我娘,不过是个妓子,我,不过是妓子生的,面目可憎的怪物,何苦带回去污了门楣?”

昭元静静听着。

“我娘,”江枕鸿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深埋心底的痛楚被强行翻搅出来,“身子破了,又生了孩子,再也做不了清倌人的生意。她不愿丢下我这个孽障,就只能,只能在那老鸨的逼迫下,去接客。”

他闭上眼,似乎想隔绝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但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母亲强颜欢笑的脸,和她转身回房时,那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的,单薄如纸的背影。“她熬啊熬,可那样的日子,又能熬多久?”

“她没能活长久,在我十岁那年,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命。”江枕鸿的声音干涩“我把攒下的,偷来的,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给了老鸨,才勉强赎回了她的尸体。买不起棺材,就在城外乱葬岗边的荒山上,寻了个浅坑…”他顿了顿,闭上眼睛“用手刨土,埋了她。”

十岁的孩子,妓院的出身和一张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脸,没有地方肯收留。他像阴沟里的老鼠,在街头巷尾挣扎求生,靠翻捡馊水,偷窃度日。

就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江枕鸿竟然靠着扒在私塾窗外偷听,蹲在赌坊角落偷看,靠着惊人的天赋,硬生生学会了算账,做账,甚至琢磨出几分门道。

“后来,被屠辉的人发现了。”江枕鸿的声音里透出讽刺,“他看我算盘打得快,账目做得清,觉得是条好用的狗,就把我拎回了猎鹰帮,替他管那些见不得光的赌场账目。”

那段日子,或许是他人生中仅有的,短暂喘息的光阴。有瓦遮头,有饭果腹,虽然依旧是活在阴沟里,但至少像个人了。

“我原本也以为,这是苦尽甘来了。”江枕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悲怆,“可惜啊,可惜没过多久。”

他猛地仰头,发出一串凄厉又癫狂的大笑。

“可笑吗,你说可笑不可笑?”他指着自己那张丑陋的脸,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我因为这副鬼样子,从小到大,受过多少白眼,挨过多少唾骂,被人像看脏东西一样驱赶。可偏偏,偏偏就因为这副鬼样子,屠辉那个宝贝疙瘩屠光宗,他说我像马,一匹只配给人骑的老马。”

“马,”他嘶吼着“我不是人,我是他屠光宗的一匹马,一匹白天供他玩乐取笑、晚上还要继续给他爹算账的牲口。”

“马能说不吗,啊?”江枕鸿猛地从地上蹿起,又因为腿上的旧伤踉跄了一下,他扶着旁边的柱子,身体剧烈地起伏,“屠辉缺算账的吗?不缺,可屠光宗的玩具永远不嫌多啊。更何况,这个玩具白天能让他儿子骑在背上耀武扬威,晚上还能继续点灯熬油地替他数钱,多划算的买卖啊,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泪水却从那只完好的左眼里汹涌而出。

“屠光宗在哪,屠光宗在哪?”他猛地收住笑声,死死盯着昭元,声音却诡异地压低了,“他啊,被我剁成块了呀。”

“有人把他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床上,像头待宰的猪,我进去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哪里会防着我呢?”江枕鸿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匹不听话的、随时会被主人教训的马啊!我进去,只会被屠光宗用鞭子抽,用脚踹,用烛台烫,他们听得见里面的惨叫,哭嚎,求饶,可那又怎样?那不正说明他们的少爷玩得开心吗,谁会进来阻止,谁敢进来打扰少爷驯马的兴致?”

他描述着那血腥的一幕幕,语气却仿佛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是如何拿起刀,如何一刀一刀…屠光宗惊恐绝望的尖叫如何逐渐微弱。

“我拖着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那些碎块出门的时候,”江枕鸿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他们离得远远的,捂着鼻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他们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可那又怎样?那不过是少爷玩得太疯,把他的马打得皮开肉绽流出的血罢了,谁会多问一句?谁敢多看一眼?”

江枕鸿说完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不再扶着柱子,而是重重跪伏在昭元面前。

“求小姐收下我!”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地面传来,“我这种人,从里到外,早就脏透了,烂透了,但正因如此,小姐,我能替您做很多事,那些您不愿脏了手,却又必须有人去做的事。我江枕鸿愿做小姐脚下的踏脚石!”

昭元的目光,终于在他身上停留了更久一些。

“为什么?”她开口,“为什么选了我?”而非宋二或是铁三?

江枕鸿缓缓地抬起头。他脸上的癫狂,痛苦,在这一刻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清明。

“因为”他直视着昭元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因为只有您,是女子。”

他没有再说更多。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剖析世道的不公。仅仅六个字“因为只有您,是女子。”

昭元却没再问,她懂。

她如何能不懂?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苛刻。只因她是女子,她生来就要比旁人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触及他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只因她是女子,她必须将惊天的野心死死地、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柔弱无害的外表之下。只因她是女子,无论她将来站得多高,走得多远,成就多么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131xs.xyz】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