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很快有了一位新的礼仪教师。

西里斯放弃了原来的思路,着重从教学方式和老师的性格上来挑选,最终选了一位年轻的女贵族。

年纪才二十几岁,别人经常叫她“戴安娜小姐”。

戴安娜刚结婚不久,夫妻双方都是世袭贵族,她保留了母家的姓氏。

但比起姓,戴安娜更喜欢别人称呼她的名字。

因为待在家里太闲,听说小领主要找位礼仪教师后,她主动表达了兴趣。

西里斯仍然提醒,如果艾玛和她相处不愉快,再换一次老师也无妨。

好在这只是个以防万一的提醒,艾玛和这位新老师相处很和谐。

或许因为年轻和出身优越,她反而有一种天真的浪漫主义,也不摆架子,过分地没有一位教师的威严。

休息时间她喜欢跟艾玛叨叨贵族间的八卦,艾玛在这期间甚至记住了好些原本全无了解的贵族姓氏。

西里斯单独向戴安娜解释过辞退上一位教师的理由。混迹于同一个社交场,她们总有要碰到面的时候。

如何应对传闻,回复那些质疑。

这是前一个失误决策的问题遗留,西里斯认为自己连带有帮助戴安娜处理这些的责任。

戴安娜却不很把这事放在心上。听西里斯讲述时散漫地翻覆盯着自己打开的折扇,直到他停下话音才把扇子合上,然后关心起领主城堡今晚佐餐的酒。

戴安娜喜欢酒,近来给艾玛上课总会顺带在这蹭顿晚饭再回家。

这些做派都跟礼仪规矩沾不上边。

戴安娜在社交场上的声名好坏参半,但有人要批评她无礼时,她又能收放自如地展现出最优雅标准的仪态。而且,她跳舞实在太漂亮。

戴安娜说那是因为兴趣。

从小礼仪课太严格,只有舞蹈部分还算有趣,练着练着就练上来罢了。

“从前我们受过的苦,干什么一定要让孩子们再受一次呢?”

戴安娜这样说,转头就问艾玛要不今天她们出门野餐吧。

对,野餐也有野餐的礼仪,早晚有用得上的时候。

西里斯不好评价。

因为艾玛看起来确实开心,在课程目标和艾玛的情绪之间,最终还是优先了后者。虽然他确实有那么一阵子真的疑心戴安娜只是来蹭吃蹭喝的。

戴安娜对他其实算客气,虽然她说话时总是懒得看他的眼睛。

因为名义上的奴隶身份,对他态度更差的人比比皆是,西里斯已经很习惯。他对这些本也没什么所谓。

但某天一个课程结束的傍晚,斜里一柄折扇截住他。

西里斯有点意外。

戴安娜零零碎碎向他讲了些艾玛的习惯。

她说礼仪练习重在习惯的养成,不是上课这几个小时听进去就够的。改变她的环境,日常多方面地给出规范和提醒才有效。

缓和些,不要让艾玛太勉强,尽可以慢着来。

做不好的地方用点小聪明掩饰算了,追求完美的才是傻子。还有餐具,设施,方方面面下人们该留心的地方。

想要主人不丢脸,光靠艾玛的努力是不够的。

她絮絮说了一串,才抬抬眼睛:“记住了吗?我想你是记性好的人。”

“记住了。”西里斯说,“感谢您的好意。”

“我喜欢听那些传言八卦,但只抽出身来当它们是乐子。真往心里去,听什么都信的,就不适合混这样的环境。”戴安娜说,“你关心那孩子,真的为她好,我看得出来。”

她抬起折扇,用扇尾点了点西里斯胸口,盯进他眼睛里:“所以你要当心。孩子总比我们以为的要敏锐,艾玛又格外通透。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她相信你。所以她一定会受你影响。你更必须谨言慎行。”

戴安娜说完,抽回折扇,敲了敲自己手臂:“——我看你不是为这种事沾沾自喜的人,才多说两句。如果你是想跟艾玛保持正常的主从关系,你最好拿着点分寸。如果不是——算了,我管不着。”

她耸一下肩,无所谓地收回眼睛:“你个子太高了,看着眼睛讲话真累——今天晚上你们的小厨师准备的是什么酒?”

一提到酒,戴安娜的眼睛亮起来,声音也上扬,舔了下嘴唇:“你们给厨师开的多高的佣金?我有点想把人挖走了。”

“很抱歉,那可不行。”西里斯道。

戴安娜啧了一声。

西里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回想起桑戴佩拉注视他的眼神,思绪漂移了片刻。

一个人在他人身上看到什么,取决于观察者自身是怎样的人。或许确实是这样。

礼仪课结束之后,艾玛自己也会主动进行一些单独练习,有时还头顶着苹果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一楼宴会厅附近有间舞蹈房,宴会期间也会暂时作为宾客的更衣室,近来一直空置着,等到艾玛开始在这边上礼仪课,才往里搬了点东西。舞蹈房的窗户掩映在绿色的树叶间,傍晚时阳光正好落在地板上。

房间门板上传来规律的扣击声,艾玛说:“请进。”

西里斯推开门,房间里的音乐从厚重门扉间打开的缝隙迫不及待地钻进走廊。

西里斯看了一眼门边的小桌,留声机的喇叭正朝向他,悠扬地唱着舞曲。

“有什么事吗?”艾玛从练习里停下来,也看了看留声机,“你可以先把它停掉。”

“不,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您练习得怎么样。”西里斯关上门,在柔和的舞曲里对她道。

过去西里斯很少来看她的课程情况,更不会参与她的个人练习。

他最近对艾玛的学习情况更上心了一些,大概是对桑戴佩拉的事仍然有所介怀。

艾玛抬起手,在空中做了个挽住某人的姿势:“差不多……动作我已经记住了,还不够熟练。但是一个人练习社交舞果然有点困难,得想象这里有个人。”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裙摆起伏地画了个圆:“要转圈的部分很多。雪莉和莫妮卡最近都陪着我一起上礼仪课,但她们也只学会了女步。”

“这支曲子吗?”西里斯听着乐声推测,“《春之声圆舞曲》……是变奏吧?”

“嗯。”

“如果是这首……”他沉吟了一下,“我应该会跳。”

艾玛有点惊讶。

她倒不是意外西里斯会跳这支舞曲,而是这话在此情境,有几分邀请的意思。但是——

“西里斯,”艾玛困扰地看着他,说,“你比我高一个托盘啊。”

这个准确的计量单位来自于他们之前的一次测试。

西里斯个子很高,但具体有多高,艾玛也不知道。

根据目测,莫妮卡认为他比艾玛大概高出五个苹果,雪莉则认为他比艾玛高出一只昂首挺胸的大鹅。

很显然,艾玛既不可能顶着五个苹果,也不可能顶着一只鹅去跟他作比较,因此她们在厨房找到了一个跟她们想象距离差不多长的托盘。

这是一个神奇的完美托盘,因为当艾玛把它竖起来支在头上跑到疑惑的西里斯面前时,远处观测的雪莉和莫妮卡笃定地认为,它完美地补足了他们俩之间的身高差距。

知道前因后果后的西里斯无奈地公布了标准答案:191厘米。

嘉兰的身高有174,不算她皮鞋的鞋跟,但她对西里斯的身高一副见怪不怪的反应。

艾玛跟她去过骑兵营之后完全理解了原因,那里的高个子不仅多,有些还高得夸张。

许多混血的身高受到那一半兽类血统的影响,有的矮得出奇,也有的高得出奇。

艾玛那次在骑兵营见到的最高的一位骑士,是人和牛的混血,头顶生着一对锃亮的犄角,据说加上角后全身高三米一,简直是座移动的小山,艾玛看得超震撼。

十三岁的艾玛在一年内努力地长高了五厘米,目前身高152,是非常正常而普通的人类孩子身高。

她也没想过要长成那种巨人的身量,将来的理想身高标准是跟嘉兰差不多。

交谊舞对舞伴的身高有要求,西里斯对她而言,显然是超出这个标准太多了。

“这倒是有办法解决。”

西里斯将手按在胸口,向她微微躬身。

艾玛背着傍晚的阳光,还是怀疑自己眼花,多眨了几次眼睛。

抬起头来的西里斯和她差不多高了,体态五官都变得稚嫩,看起来完全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

他开口的声音清亮:“变形的法术。我的身体会抗拒所有改变它的魔法,即使有我的允许,也持续不了太久。不过,陪您跳几支舞没问题。”

艾玛一时忘记了其他事,只是愣愣盯着年幼的西里斯。

仍然是暗红的长发、暗红的眼睛,头顶依旧空荡荡的。倒退的时间没有让那片疤痕上生出犄角,也没有翅膀。

“你是……变回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只是根据想象稍微修改了一下外表年龄。”西里斯说,“我也不太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样貌了。”

艾玛懵懵地,点头,自言自语:“有‘小时候’啊……嗯,西里斯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高的……”

“当然都是一点点长大的。我在您这个年龄的时候,没您高也说不定。”

艾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视线距离地面的距离,突然陷入了对于人生的深思。

西里斯调整了唱片上的指针,将它放到舞曲的开始,对艾玛伸出手,行了一个邀请礼:“那么——我是否有荣幸,请您跳一支舞呢?”

阳光落在他眼底,将暗沉的红色映得通透了几分。他的唇边浮着淡淡的笑意。

艾玛听到自己变奏的心跳混进舞曲的乐声,异样的悸动令她困惑。

或许是有点紧张吧,她想。

艾玛没见西里斯跳过舞。自从他们来到这座城堡后,就没有举办过宴会。

艾玛比其他人更清楚西里斯的情况,知道他来到费城之后,从当地民俗政治情况,到语言礼仪,什么都得抓紧学习,难度和紧迫程度比她只高不低。

所以,西里斯说他会跳交谊舞的时候,艾玛的第一感是果不其然的佩服。

在正式和西里斯跳了三分钟后,这份佩服变成了另一种确信——

“西里斯你其实,”艾玛说,“不擅长跳舞吧。”

“嗯。”西里斯直接而坦诚地肯定了。

“诶……真的啊,我感觉你有好几次差点踩到我了,原来不是因为我没跟上节拍产生的错觉。”艾玛松了口气,也有点诧异,“我以为西里斯什么都很擅长。”

“我不擅长的事其实有很多。不过,在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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