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琢花了好些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缓缓道:“不得体。”
祝昭置若罔闻,绵长的呼吸落在了他身上,他感觉呼吸困难,浑身滚烫,见她没有动静了才伸手推拒。
祝昭却一下子抬起头来,不等他开口就用力地抱住了他,凶凶地道:“不准走!”
袁琢慌忙别开眼,明明他滴酒未沾,为何此刻感到意识有些不太清醒:“我我得走。”
祝昭埋在他的脖颈间摇了摇头,毛茸茸的头发直晃得袁琢耳廓发麻,祝昭刚想说话,身体却蓦然腾空,袁琢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放到一旁,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祝昭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
被拉住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
“我想看看你的右腕。”祝昭头发微乱,就这样仰着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在这样坦荡且赤忱的对视中,他不受控制地坐了回来。
祝昭解下了他腕间的护袖,果真如袁阿翁所说,其间有一根褪色的赤绳,她刚想抚摸上去,却看到了衣物下有些狰狞的疤痕,她将他的袖口往上推了推,忍不住皱了皱眉。
像是用匕首一下一下划的。
袁琢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睛都不敢往她身上看,只是低声道:“确实有些难看。”
祝昭一怔,瞪了他一眼,再次拿回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我不是嫌弃你。”
我是心疼你。
自幼茕茕,遭逢厄难,无严父护犊,缺慈母温言。
“这些是怎么来的?”刚才她一下子撑起精神来解释,此刻祝昭觉得有些虚浮,她靠在了袁琢的肩上,这才感觉身体有了着落点,然后她轻轻抚摸着他手上的疤痕,轻声问道。
她离得那样近,他都能闻道她身上弥漫的清冽的酒气,能听到她清晰的呼吸声。
袁琢沉默了一瞬,哑声道:“天策卫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伤。”
祝昭却是拿着他的手到自己跟前,百感交集,低低地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她说得声音太轻太轻,袁琢没有听清,低下头来询问:“什么?”
祝昭微微抬头,看着近在咫尺间的那双眼睛,二人呼吸相闻,她笑着低语:“天策阎罗郎分明是人间琢玉郎。”
他忽然能听到自己剧烈的,不受控制的心跳。
温柔的晚风从支摘窗的缝隙处穿进,将他略微平静的心绪再次吹皱,他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眸,听着对方用有些发抖的喃喃絮语:“昭,尘埃拾断简,拾得君子骨。”
庆元二年的夏日,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烦躁和绝望。
对着逃不出的祝府,偏心的亲娘,伪善的亲爹,她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要交代在元安了。
甚至于袁琢的出现,也是为了把她留在元安。
她挣扎,可在这世道下,这样拼命的挣扎反而像是笑话。
她对袁琢的承诺没有抱着很大的期待,她也没有完全相信过袁琢会帮她回到濯陵。
她答应了帮他记下名录,心里其实是有打算的,就算袁琢拿到名录后出尔反尔,她往后在祝府也可以顶着袁琢的名号狐假虎威了。
毕竟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孤臣,众人都惧怕,而她只要和他扯上了关系,她不信祝择现还会为难她。
只是她原以为是冷漠恣睢的佞臣,却是文人相君子骨。
满口仁义道德却行恶事之人有的是,可真正纯粹干净的真君子她却难得一见。
他记得自己的承诺,他一直都记得。
从小远离父母庇佑,见惯了人间冷暖,她少见这般身居高位却心有赤忱之人。
今日得听袁阿翁相告他的生平,她百感交集,说不出自己内心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堵得慌。
他的世界怎么这么斑驳啊,可他怎么还这么好啊。
他像是在一片废墟中生根,发芽,最终开出了花的青橘。
她没忍住低低地抽泣了起来,袁琢连忙抬手拭去了她的眼泪,不知所措:“习武之人受伤是常态,你别哭,别哭。”
祝昭却是抱着他的手一味地摇头落泪。
袁琢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有些悲痛。
他想起了自己年少轻狂的岁月,那时候他不知天高地厚,虽然被爹娘抛弃但他也自在洒脱,只安慰自己他们是出远门了,旁人笑话他,他也只是好脾气地付之一笑。
再后来随阿翁来了元安,本该蒸蒸日上,却因为他的路见不平差点毁于一旦,虽得了先太子力保,他却也学会在权势面前内敛,尽管他内心不服。
宣和八年,先太子命丧归芜山,他又一次入了诏狱。
他在诏狱里待了很久,从宣和八年的秋日待到了庆元元年冬日,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
可这一次平康公主却将他力保出来。
平康公主与驸马早已貌合神离,她那样高傲的性子受不了日日守活寡,于是她看中了袁琢的尚可皮相,想要将他招入公主府做面首,若今上不应允,她便闹着要绞了头发去九松寺当尼姑。
今上无奈,传召袁琢,当年傲气的袁琢那时还并未离开,宁死不愿受此折辱。
谁料在反复提审与来回辗转间,今上看中了他的胆识和周旋的谋略下,想要将他收入囊中,他誓死不愿背弃旧主,今上能当上江山之主定是狠辣,于是精准地用袁阿翁来威胁他。
终于,他的傲骨被打碎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事实就是这辈子的美好的记忆他好多已经不记得了,但他知道,清楚地知道他想抓住此刻,想要今晚的记忆停留得长些,再长些。
可他也知道在琤桥斩罪臣之时,双手沾满的鲜血早就清洗不干净了。
他的内心,早已荒草连天。
当初的袁琢,当初的袁听之,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被深深的自厌所吞噬。
他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遇到了一个能让他心生波澜的人。
可......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呢?
这样好的事情怎么会落到他的头上呢?
他的恐惧无边无际。
“......你还没看清我。”
“我所求是史书真实,是人之真实,我早看清你了。”泪眼朦胧间,困意袭来,她如是低语。
临近出嫁,祝昭遵循礼制搬去了祝府。
偌大的祝府却不似她回京那日一般。
依旧是春芜坊,依旧是竹下巷,依旧是高高的门楣。
不一样的是,此刻她来,不用再受屈辱了。
前些时日,袁琢向皇上请命,让祝昭去诏狱中见祝择现一面,女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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