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改元
祁云照深深地看了秋凝雪一眼,眸中有一瞬的锐利,但又很快隐去了。
到底是为了忠心报国,还是不想赋闲在家,想借这个机会重新回到权力中心?
“太傅有几成把握?”
男人跪得沉稳挺拔,坚毅的面容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冷静乃至显得有点儿冷酷的眼睛。
“七成。”
“太傅的病养好了吗?”
“陛下放心,臣未佐陛下扫除叛逆,不敢言死。”
祁云照直直地盯着他,目光落在对方弯下的脊背后,眉梢微动。这个人实在过于消瘦了,她甚至能透过衣衫,看见对方隐在朝服下的蝴蝶骨。
祁云照倏然想起太医令的话。
她不知道秋丞相过去那些年是怎么拖着破破烂烂的身体,四处奔走,但现在至少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再往巴蜀走一趟,和自寻死路也没什么区别。
即便真打赢了,殚精竭虑、车马劳顿之下,恐怕也没几天好活了。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将个人的生死荣辱置之度外,顶着妄开战端的物议,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百思不得其解的天子问:“有所求吗?”
秋凝雪顿了顿,俯首再拜,坦诚地答:“陛下,舍妹愚直,性情也鲁钝……倘使陛下能照拂一二,臣感激不尽。”
祁云照不置可否,“太傅与江将军的姐妹感情倒是好,让人歆羡。”
秋凝雪回:“臣亲缘淡薄,只有这一个义妹……”
祁云照直接打断:“好了……太傅起身吧,赐座赐茶。”
她不喜欢江佩兰,更不喜欢出现在秋凝雪嘴里的江佩兰——从小就不喜欢,即便两个人接触不多。
“太傅愿意为朝廷分忧,是国家之幸。但兵者乃国家大事,还需从长计议。”
秋凝雪料到她不会轻易同意,跪着没动,开口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陛下,巴蜀已经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越是拖延,越是痼疾难除。”
祁云照道:“为了驱除北面的蛮夷,国家已经连年征战。如今,外敌刚刚退去,便又要起战端,民间定然会有怨言。况且,朝堂之上,主战者亦不过寥寥几人。”
“我就算支持太傅出兵,恐怕也会遭到朝堂掣肘。”
祁云照端起旁边放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说:“现在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百姓尚需要休养生息。”
秋凝雪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执政的时间,远比面前这个年轻的天子要长。
穿着玄黑常服的皇帝温和地笑了笑,十分笃信地说:“再等等吧,天命会眷顾大齐的。”
秋凝雪垂着眉眼,也弯弯唇角,微笑着应是,只是那笑容不管怎么看,似乎都藏着些苦涩的意味。
他应该是等不起了。
秋凝雪在很多年前,就习惯了这副破败而腐朽的身体。病痛仿佛跗骨之蛆,如影随形地缠绕着他……但那起码尚可忍受。
可自从在刑部大牢走了一遭之后,他便总是生出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觉得疲惫不堪。
“到那时,太傅还愿意为我披挂出征吗?”
秋凝雪垂首答:“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天子应该是得到了满意答案的。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走到秋凝雪面前,握住他的右手,一面伸手扶他,一面说:“太傅,朕要改元。”
秋凝雪早就领教过天子温和外表下的强势,顺从地在天子的搀扶下站起来。但即便是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秋丞相,在听到这话后,也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讶异地停住了动作。
前朝的皇帝倒是经常换年号,但是本朝是没有这个先例的。按照本朝的礼法和惯例,一个皇帝,终其一生,都只有一个年号。
若无意外,今上在山陵崩获得谥号之前,都会被称作承平帝——这是她十一岁登基那年,从礼部所呈年号中亲自挑选出来的。
“这才是我今日想和你商议的事情,太傅觉得如何?”
秋凝雪到底在官场呆了这么些年,只是一愣,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他微微抬眸,正对上祁云照的目光。十八岁的天子眉若青锋,目似朗星,尚存着些许少年气的面庞,此刻遍布着温暖绚丽的笑意。
织金的日月纹章,正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肩头不断流转。源源不断的热度,顺着两人交握的手,传递到了秋凝雪身上,如此滚烫,几乎让他感觉自己被灼伤。
这是一轮初生的红日,即便曾经蒙尘,也终将像她的名字一样,照彻乾坤。
“太傅意下如何?”祁云照见他久久没有回答,不禁有些疑惑。
秋凝雪从短暂的怔忪中回了神,说:“一元复始,万象更新。陛下确实也该换个年号了。”
天子脸上的笑容便更灿烂了一点。她牵着秋凝雪的手往座位那边走,体贴而关切地问:“太傅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还是加件衣服吧。”
后半句话自然是对身后的侍从官说的。很快,青岫便拿了件外衣过来,轻轻给秋凝雪披上。
秋凝雪见衣服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纹饰,便谢过恩收下了。
他看着青岫的脸,便想起了至今还留在他府上的青岚,有些头疼地说:“陛下,郎官是您身边侍候的人,怎好一直呆在臣府上。臣实在惶恐,请陛下收回成命吧。”
祁云照眨眨眼,想起自己救他回宫之后,他还故意试探自己,便刻意调笑:
“这有什么?宫里难道还差服侍的人吗?何况青岚一向很仰慕太傅,能到丞相府照顾太傅,相必心中也很高兴。可惜——太傅竟半点儿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秋凝雪刚坐下便又站了起来,躬身道:“郎官都是陛下的人,臣岂敢造次。”
“开个玩笑而已,太傅何必与我这么生分?”祁云照示意他坐下,笑道:“况且,你们女未婚男未嫁,哪里有什么不妥?太傅要是乐意,我亲自给你们做证婚人。”
秋凝雪少见地尝到了坐立不安的滋味。他怕天子真的心血来潮要给他赐婚,认真而恳切地开口:“陛下,臣无意成婚。况且,臣已经向先师立过重誓:此身许国,永不成婚。”
祁云照便也收起玩笑之意。她之前确实听过一些关于秋凝雪不成婚的传言,还以为那个莫须有的誓言只是旁人捏造,不成想竟是真的。
可是哪位真正关心学生的老师,好端端的,会突然要求学生永远不成婚?莫非老淮阳侯早就知道秋凝雪不是女子?
祁云照饱含探究意味地看过去,但终究没有贸然开口,随意闲聊几句之后,便岔过这个话题,说:“太傅既然来了,便和我手谈几局吧。”
秋丞相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为难的神情,细看之下,还有些无奈,“臣遵旨。”
祁云照有些好笑地捏起一枚白子,示意对方先行。
谁能想到美名在外的秋丞相,竟然真的不会下棋呢。连生死大事都不放在心上,却对着一张棋盘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而且,他似乎越是苦恼紧张,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凝重冷淡。
祁云照颇觉有趣,每次见到,都是忍俊不禁。偏偏还不能笑得太明目张胆——这可是她在政务之余,唯一的乐趣了。
“罢了,我让你三子吧。”
秋凝雪默默看了眼面前的棋盘,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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