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老臣辞
云烟一色,白茫万里。
上京大雪连下三日,如今方休,厚可盈尺。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实乃祥瑞啊。”早朝刚散,群臣退场。走出金銮殿,但见两名老者并肩同行。
左边那人身姿佝偻。看着满目白雪,轻声喟叹。
话音落下,呼出大片白气。老人随即侧头看向身侧人,低声道:“仁兄,方才在殿中说……”
另一人满面皱纹,腰背却用力绷直,微笑摆手道:“我老了。”
虽是含笑,但眼神锐利,神情严肃,倒让老友有些笑不出来。
“唉……”张景和一时无声,又叹一声。
二人步履一致,无言走到宫门口,张景和才再次开口:
“佑嘉二十八年,那年我初入官场,就进了京城当值。处处谨小慎微,我真是生怕做了什么错事,落人口实。”追忆往昔,张景和想到自己当年,竟已恍若隔世。
“那段日子偏偏时机尴尬,诸位大人独善其身,多亏了仁兄处处帮衬提点,才有了现在的我。”老人长出一口气,声音也不似刚才平静。
“那时在朝中,你与我最亲厚,你懂我的抱负,我们一起效忠陛下、一起为江山社稷做贡献。”张景和伸出一直干瘪的手擦了擦眼角,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钱恩听这些话,也难免动容,与他一起停下了脚步。“是啊,那时候真是年轻快意啊,我们一起喝酒作诗,一起探讨国策。”
“转眼,竟然已经过了三十九年了吗……真是太快了啊,我们都老了。”张景和抬手捉住了钱恩一只手,双手托起:
“仁兄向陛下请辞回乡,这是好事,愚弟为你高兴。”
“只是、只是……”风中张景和的腰背仿佛被压得更低,嘴唇颤动半晌,终于老泪纵横:“只是雍州山高路远,想到仁兄一走,我们那一代的同僚们就只剩愚弟一人还在这里,我这心里好难受!”
张景和是老臣,心中知晓宫门口恸哭不妥,却着实无法自抑。泪珠从老人浑浊的眼中淌下,挂了满脸。
见他如此,钱恩心中也难免苍凉。他今年六十七岁,已然是高寿,这些年愈发力不从心,怕是大限将至。正如张景和所说,他们那一辈的老臣早就不剩几个,回忆这一生,也有万般留恋。
张景和悲伤难止,待钱恩还乡,今生怕是就在见不上了。
他双手和拢将钱恩手掌包裹,颤颤巍巍道:“仁兄啊!愚弟舍不得你!”
此前钱恩没有透露过回乡的想法,早朝提起的时候张景和大骇大悲,此刻再也停不下来,颤|抖着手拍着钱恩的手背。
钱恩上前一步抱住故友,也忍不住落泪:“莫哭了,我也不是即刻启程,要留在上京过完年才会动身呢。”说罢,他拍拍张景和的背,“等过年时,我孤家寡人一个,少不了去你那讨酒喝,你可不要嫌我烦。”
张景和泣声应是,抬起袖子擦泪。
二老彼此搀扶着,缓缓行过宫墙。
朱红宫墙内,后宫清禾居。
“长公主,散朝了,想来钱大人已经候着了,是时候去司学殿了。”
宫室内部精巧别致,温馨异趣。宽大贵妃榻上坐着一少女,头戴金钗,衣着华贵,一副从容端庄的模样。
听到侍女来唤,长公主起身应答,踏出殿门。
“陛下有心锻炼公主,今年的年宴还特意让公主在皇后娘娘身边学习辅佐。”侍女柔声道:“只是太傅的课不好请辞,这几日可真是辛苦公主了。”
贺诗钰脚步不停,轻斥道:“在外不要说这个,父皇下旨历练本公主,是本公主的福分。至于太傅……他老人家就要返乡,趁这机会多学些东西总归是对我自己有好处的。”
侍女夏儿连忙点头:“是,奴婢记住了,再也不敢了。”
长公主缓了神情,稍加安抚:“本公主知道你是关心我,只是不要失了分寸留下个本公主懈怠懒惰的话柄。”
夏儿连连点头,再不敢胡说。
贺诗钰也不语,安静朝司学殿走去。
母后早逝,虽说新后和善,但贺诗钰却与她并不亲近。
父皇在她儿时繁忙,不常关心她,母后又早早崩逝,实际上贺诗钰幼时全是靠着钱恩照顾长大的。
一老一少感情极好,不是亲情胜与亲情。所说如今居于身份礼教皇权威严,长公主心中也还是十分亲近敬重钱恩的。
师傅将要离开上京,她如今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刚得知此事时也着实伤心了许久。
想着心事,贺诗钰抬眸,便见司学殿已至。
南家小院内,倒是另一番风景。
南乔陈时樾二人心中都惦记着心事,说要补觉,实际上谁也没睡着,不出两个时辰就双双在小院中碰面
二人见面,彼此都愣了一下。
南乔率先反应过来,试探道:“陈公子怎么了?”
昨夜未眠,这人又多日不曾寻到安稳住处,不好好休息,到处溜达算什么?
青年藏在袖子中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面上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是南姑娘啊……”他仿佛强睁开眼,一副睡迷糊了的模样,还微颤一下以示自己被她吓到。
“我,我……”他脸上适时地泛起红晕,一副羞涩模样,支支吾吾道。
南乔上前几步,站在他面前,微微探身追问:“陈公子,你怎么了?”
陈时樾呼吸错乱,猛吸一口冷气,红着脸问道:“我,我想问……敢问、敢问茅厕在哪?”
他小心避开南乔的视线,好像真是个封建呆板的憨书生,倒稍微打消了南乔的疑惑。
她为他指了路,看他飞快跑进茅房,才收回视线。
陈时樾刚从茅房出来,还在琢磨刚刚有没有在南乔面前露出破绽。
就听万枝花掀开门帘走进小院,疑惑问南乔:“你刚和谁说话,陈公子醒了?”
南乔点头,正巧陈时樾露出半个肩膀,便朝他的方向一指,“在那呢。”
陈时樾见二人目光一并落在自己身上,又露出个少年腼腆的傻笑:“伯母好……”
万枝花现在瞧他就是瞧二两白银,怎么看都高兴,摆出一张笑脸。
凭心而论,万女士不神经质的时候还是十分和善的,一张笑脸反而打消了些南乔陈时樾之间的隔阂。
“你醒啦?”
万枝花笑盈盈问道。
“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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