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日头不算毒辣,陈锦时手上提着刚得的一只“碧眼将军”得意归来,袍较带风走得飞快。
“爷,你慢些走。”身后旺儿提着书箱,紧着追赶。
陈锦时穿过游廊,指着手上精巧的泥金笼子:“你快些,我要拿给阿姆瞧。”
笼子里的“碧眼将军”正开牙亮翅,神气得很。
旺儿揩了揩额上的汗:“不过一只蝈蝈罢了,沈姑娘这些天忙着呢,爷不如先回房里换身衣裳,用些点心再过去。”
陈锦时十四五岁模样,身量已显欣长,眉眼生得锋锐,此时一凛目:“她忙什么?不过是柜上的事情。你瞧瞧它这声气儿,阿姆见了保管喜欢。”
旺儿又揩了揩汗,心里头暗忖,沈姑娘不嫌他不务正业便罢了。
主仆二人沿着游廊行去,绕过一道粉壁,便是连接东西两处大院的穿堂。穿堂风过,带着些微凉意。
陈锦时倚在墙根站住了,旺儿取过片芭蕉叶给他扇着,顺道往园子里瞥了一眼:“哟,老爷和大少爷都在园子里呢。”
陈锦时扭头看去,只见父亲与沈樱对面坐着,他哥陈锦行站在沈樱跟前,手内捏着账本,正说着话。
陈锦行大他四岁,自老太爷手里接过家里几处药铺照管。
陈家祖业原是行医,独出了他们父亲陈济川一个武将,老太爷便指望大房这两个,陈锦行和陈锦时,别学他们父亲,好好学医承袭祖业。
陈锦行自小便在医道上颇有天赋,得老太爷亲自教导,幼时处境比陈锦时要好上许多,性子也被养得要温厚得多。
陈锦时却是个不服管束的,陈济川倒也不勉强他从医:“你哥习医,你便从文,走科举路也是好的。”
好在陈锦时在读书作文上头倒有些天赋,陈济川便送他去了金陵最好的明道书院求学。
“这个时辰,老二该回来了。”
陈济川望了望日头,对沈樱道。
沈樱没接话,只拿着账本核过本月大房生意的进项,叫陈锦行仔细收妥。
“花市大街那间铺子,往来百姓多,你须多上心。”
陈锦行收了账册,颔首应道:“阿姆放心,我每日都去坐诊,也好长些经验。”
“你如今开的方子,须经三位老大夫看过都说妥当,方才算数。等拟满百张,才可独自应诊。”
“我记下了,定当尽心,不负阿姆叮嘱。”
陈锦行对沈樱素来恭敬。
其实沈樱进陈家时,他已十来岁,又常被祖父叫去跟前教导,家中兄妹三个里头,他是最不需要得到沈樱照拂的。
但对方既是父亲带回的人,又在医术上另有专精,待他亦师亦母,他尊着敬着,原也不费什么力气。
两人说罢,沈樱才回陈济川:“是,这个时辰,时哥儿该回了。”
说着,她往园子外望了望,稍微听听动静,没见着像有人回来的样子。
陈锦时在墙后听着,顿时挺了挺胸膛,提着笼子便要出去。
“时哥儿不好管教吧。”
他刚抬步的腿缩了回去,依旧隐在墙后。
沈樱尚未开口,陈济川又道:“这三年真是辛苦你了,三个孩子里头,最让你费神的就是他了。”
沈樱微微摇头,望向陈济川的眼眸里,藏着几分真切的仰慕:“将军千万别这么说。”
时哥儿也有好的时候。
如今他长大了,令她头疼的时候少多了。
陈济川将她的手拉过,拢在掌心,重重攥住:“你对陈家有大恩,我都记在心里。都兰,我恐怕……”
说到末了,陈济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陈锦时听不真切。他只瞧见沈樱伸手捂住了父亲的嘴,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将军,我做的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照顾三个孩子罢了。要不是将军,都兰和家人早已没了性命……将军会长命百岁的。”
都兰一家原是草原上游医,世代如此。三年前,大陵与北元一场战事里,她父兄从战场上抬回毡帐一位奄奄一息的大陵士兵。
在她与家人看来,治病救人原不分敌国疆界,何况他们游走在两国边缘,跟着部族迁徙,本就没有分明的国别归属。
更没料到,救了这人,竟让全家被北元将领巴图指为叛党。
巴图原是打了败仗,想拿人泄愤罢了。
幸而陈将军的铁骑来得快。那时都兰望着悬而将落的砍头刀,满心绝望之际,又见那刀被陈济川的弓箭射飞。
继而她转头,以俯身跪地的姿态,双手还被绳索缚在身后,看见了那位……高大,威猛,如神兵天降的男子。
甲胄映着日光,锋芒耀目。那人救了她,要放她与家人归家。
彼时她十九岁。
她很难界定那种情愫,只知那道身影会在她心里烙印一辈子,再也抹不去。
因而她拦下了他的兵马:“求将军带我走。”
陈济川面容俊朗,是从医药世家出身的儒将,若不是常年风沙蚀了皮肤,手掌因生茧而粗厚,倒真像个文人。
他笑问:“你家在此地,你为何要随我走?”
“都兰要报恩!”
她言之凿凿,半句不提私心。
陈济川看出了她眼中的仰慕。
他丧妻多年,手下中已有不少人劝他,事情未尝没有另一条路可走。
比如……接纳她的“以身相许”。
英雄救美人的戏码,毕竟是老生常谈。
陈济川却不这么想。他对亡妻情分深重,这辈子断不会再接纳旁人。
但他心里,也藏着几分私心。
“你懂医术?”
都兰点头:“我家世代在草原游医,比不得中原正统,会些偏门偏方。”
陈济川道:“有时偏门斜方反倒最是管用。我家有个小儿,自小患喘症,不瞒姑娘,我家原也世代从医,却治不好他。姑娘若是愿意,可随我回去,瞧瞧他的病症。另外,我家两子一女,皆失母无人照料……”
都兰听得又惊又喜,没想到将军真的愿意带她走。
“只是,都兰,我能给你什么呢?”
都兰只摇头。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跟着心里仰慕的人走,陪着他,望着他便好。
那时恰逢大陵国边上这座名叫察布的小城樱花盛放,陈济川为她起了个汉名,唤作沈樱。她母亲原是汉人,姓沈。
思绪回拢,沈樱望着眼前人,这三年,将军着实老了好多。
陈济川也总说起亏待了她,叫她把大好年华都耽误给了时哥儿。
沈樱却不这么想:“在我们部族,从我如今的年龄往后,才叫正经的大好年华呢。”
她今年二十二岁。
她也早就想明白了,仰慕只是仰慕而已。
“时哥儿的事,还望你多费心,务必要叫他好好读书。这个家里也只有你劝得动他了。”
“将军放心。”
两人的手还握着,那是一种踏实而有力量的触感。沈樱望着他的眼神,绵密而柔和,只要对方在,纵是他老了,虚弱了,壮实的筋骨逐渐衰了,她那如春风一般的目光也会一直轻轻绕着他。
“起风了,我给将军取条毯子盖上,往树荫里转转去吧。”
陈锦时收回眼,手上提着的‘碧眼将军’已经蔫了,明明精神了一整个下午的。
他眸光暗了又暗,看着蝈蝈,说不出的沮丧。又见旺儿手上提着的笔囊,怒火猛地窜上来,一把夺过,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我再也不要那女人给我做的任何东西!”
旺儿摸不着头脑,二爷这又是犯什么拧巴。
“爷,今儿学堂里那几个人夸你笔套好看,做得精致,你不还乐呵着呢么?”
陈锦时脸上稚气未脱,眉宇间的神采却已压不住,眼神里天生带着矜傲,此时大步流星往前去,袍角扫得风响。
“那是爷先前蠢如豚犬,被她那点小伎俩哄得团团转!”
旺儿连忙捡了笔囊跟上去:“爷,往哪儿去?前些日子沈姑娘刚立的规矩,每日到家,首先得到她跟前请安去……”
旺儿原预备着碰一鼻子灰,再絮絮劝几句,不意他家小爷猛地打了个转,袍角一旋,竟往汀兰园去了。
沈樱正在屋内做针线,她想着,夏天快到了,给时哥儿做双轻薄些的新鞋面。
这些年,冬给他添衣,秋给他添饭,照顾他,已成了习惯。
陈锦时在她房门外站定,略敛了敛衣襟,微微躬下身子,屈指在门上叩了两下。
沈樱放下手里伙计,知他这是下学回来了。
“阿姆,是我。”
她挪步到门边,拔了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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