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沙穿过马蹄石铺成的圆形广场,当他路过赫利俄斯神像下的花池时,他用花池里的水洗掉钢笔上的污渍,神像倒映下的池水变成了一片血红。他认为是自己夜晚出行的缘故,他已经很长时间服用老阿卜杜勒给的那些失眠药水,那种药水让他逐渐地分不清真实和梦境。他用掌心捧了一捧血水,血水之中倒映着他的脸,他甚至用那把血水洗了脸,当他尝到铁锈般的血腥气味,恍惚间花池间有死鱼飘了出来。远处传来一声枪声,枪声爆发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上,街道上大部分的商铺都没有开门,据说最近南方发生了大规模的罢工活动。他对这些罢工活动毫无兴趣,以及花池之中的血水,当他远离花池时,花池恢复了清澈的池水。
第二天他在陶里亚诺瓦找了一间价格低廉的旅馆,本来,他就对自己的衣食住行并没有那么在意。尽管他十分贫穷,他却拥有坚定的意志与不屈的灵魂,黑面包他也能够忍受,只要能够果腹,他从珍视的行李里拿出来那些信件,一封封地抚摸阿纳斯塔西娅的字迹。爱使人在苦难面前变得渺小,同样使人在灾难面前变得伟大。这间旅馆的房间只有十几平米,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间狭窄的洗漱室。他先是吃了一些食物,打开阿纳斯塔西娅的那些信件一封封地看过,他在窗台前蜷缩着自己的身子,他想给她写信,告诉她他要去找她。他既担心她会因此不见他不再回应他,毕竟在此之前,阿纳斯塔西娅一直都仅仅是口头上答应他会来找他。又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见他,既是不甘心的会面,他总认为会以某种惨淡收场。他在旅馆里听到了隔壁妇人尖叫的声音,这是一间家庭旅馆,小的只能把杂物间腾出来留作一些穷人来当作避难所。妇人正在疯狂地咒骂丈夫和孩子,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噪音令他无法安然入睡,他只好走进那间狭窄的洗漱室,打算洗把脸深夜出行。当他打开洗漱室的门,“呱”的一声,一只长着赖皮如同无数只眼睛的癞蛤蟆跳了出来。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发出呱呱声,接二连三地从下水口涌出。
他在卡拉布里亚区找了一家咖啡馆,在上帝面前他已经发过誓再也不去酒馆,他宁愿忍受失眠的痛苦也再也不要醉酒。这家咖啡馆白天时人山人海,在前台做咖啡的姑娘,她有着温柔的性情与一双漂亮的眼睛,她为他做了一杯卡布奇诺,他就这样抱着那杯咖啡从白天待到了晚上。到了晚上的时候,客人全部消失了,那位姑娘也走了,他在咖啡馆外的角落,这里有很多绿萝陪着他,除了绿萝之外,还有早就待在那里把这里当作临时处的流浪汉。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从嗓子里发出‘嗬拉’‘嗬拉’的笑声,透过对方枯萎杂乱的发丝,他看到了一双最为澄澈的眼。尽管那双眼睛周围的皮肤已经没有了人样,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莫名感到无比的困倦。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为此省下了住旅馆的费用——结果他却在流浪汉身边睡着了。这位老者似乎有着什么魔力,或许他是前来看望人间众的悉达多,或是那些高贵信奉犬儒主义的贵族。当然都不是……当他半夜被身体上四处传来的撕咬疼醒,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爬满了虱子,那些虱子从他的头发里钻出来、从他的衣服里钻出来,撕咬着他的皮肤,对面的流浪汉老者已经不见了,而他随身的首饰同样不翼而飞。
接下来他又在卡拉布里亚区待了两天,试图找回自己丢失的那些首饰,结果无功而返。这里的人们见他是外乡人,没有人愿意告诉他那位老者是谁,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可怜的真相。那位咖啡馆外的老者和做咖啡的女人认识,据说他们同样来自吉卜赛,擅长使用催眠的巫术蒙骗路过行人的行李。如果被他们盯上,只有人财两空的份。大部分人早有耳闻从来不会踏足那片,偏偏瓦沙这个倒霉蛋,他不过刚出西西里岛。如果他现在回去,或许还来得及,只要他现在回去,回到法□□亚纳,这一切灾难全部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瓦沙感到有些沮丧,他并不打算回去,他在卡拉布里亚区多待了几天,他去了教堂,在他的苦请求下,那里的布道者愿意施舍给他路费,他用剩余的路费前往了阿格罗波利。在这里,他只能去垃圾桶去寻找一些别人吃剩下的食物,他去了面包店,那里的妇人是一位衣着讲究的女性,他在面包房外待到了晚上,直到亲眼目睹对方把过期的面包扔进垃圾桶。他捡回了那些面包,他感到牙缝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面包里全部都是死掉的苍蝇。卖面包的妇人为了防止有人偷吃面包,在里面塞满了苍蝇。它们有些还在活着,在瓦沙的牙齿里煽动着翅膀。在法□□亚纳,瓦沙从来不认为会有这样的事情——仅仅为了不让别人吃掉过期的面包,而在面包里塞满苍蝇。瓦沙在这一刻突然被莫名的哀伤席卷,他为此掉下了眼泪,他并没有扔那块充满苍蝇的面包,而是带着它们一同上路。
他仍然坚信自己的手艺,他去了一家专门卖饰品的商铺,经营商铺的老板是本地的南意人,对方有众多的资产,他最喜欢的便是这家饰品店。瓦沙告诉老板,他能用两天的时间把这些饰品全部都卖出去、前提是给他一台小型的切割机,小型的溶解剂和一些火线。老板有着贵族的长相,闻言欣然答应,在他做饰品的时候,老板好奇地在一旁观看,惊讶地看着他把一个个原本平平无奇的饰品变得绚烂夺目。那些饰品很快就被哄抢而光,老板因此大赚了一笔,为此老板十分感谢他,只是告诉他最近由于商铺濒临倒闭,这笔钱还要用来还债,过不了多久黑手党就会找上他们。为了答谢瓦沙,老板用了两头奶牛作为抵消,让瓦沙把那些奶牛牵走了。瓦沙牵走了两头奶牛,把它们送到了屠宰场,在那里他亲眼看着奶牛被宰杀,它们身体里的肉已经腐烂发臭,长出来了令人恶心的疱疹,似乎携带着某种瘟疫。
瓦沙混入了一辆马车前往罗马,这辆车不分人畜,他终日只能和那些随意撒尿、随意排便的畜生待在一起,这些畜生病怏怏的,在他们身上笼罩着一层死气。他随着马车摇摇晃晃,感到头痛欲裂,仿佛间自己也变成了一头牲畜,正在朝向未知的死亡之地。他在凌晨时睁开眼,周围一片寂静,畜生们全都死了。而他也患上了某种病症,他看到畜生们身上长出来了在奶牛身上见过的疱疹,那是一种人畜瘟疫。或许是他踏上这辆马车,才会让这些牲畜死掉,他害死了它们。他的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疱疹,那些疱疹令他的模样变得丑陋无比,原本人们要找他的麻烦,在看到他的惨状之后纷纷远离了他,认为他是某种怪物。他被丢在罗马城外的街道上,距离罗马仅仅百步之遥。
那些疱疹令他失去自己的神智,他在罗马城墙下,恍惚间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这可笑一般的命运是否在作弄他。只要他还尚存意志,便要耗尽他的一切。当他摸到怀里的那些信件,他又重新充满了莫大的勇气与希望。无论上帝如何考验他,他都要向上帝证明,他绝不屈服于外界的意志,誓死遵从内心。“啪嗒”一声,他听见了什么东西落下来,天边下起了雹雨,那些雹雨泼洒而落,落在他的皮肤上犹如火焰在灼烧。尽管整座罗马城立刻变得冰封雪地,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团明亮暗沉的火,在城墙下亮起微光,以躯体化成不灭的永恒之光。
瓦沙生了一场大病,他甚至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尽管他的意志仍存,身体却如破烂的残灯。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在一间黑黑小小的屋子,这是一间靠近河流的屋子,一对父女在城墙之下救了他。对方并没有介意他身上的那些疱疹,这对父女名叫萨尔瓦托雷与纳迪娅。萨尔瓦托雷用稻草灰混合了薄荷草以及酒精,将草灰覆盖在他的疱疹上,那些疱疹全部消了下去。当那些疱疹全部消失,纳迪娅见到的便是一张苍白而忧郁的脸,她对瓦沙一见钟情。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东方男人,她总是好奇地瞧着他,看他黑色的头发与黑色的眼睛。她告诉他,她父亲常常给她讲关于宝石幻化而成的精灵的故事。这种精灵不擅长人情世故、怀揣着某种执念的单纯,降临人间只为让人们欣赏到某种纯质的美。她很快对他表现出异常的关心与喜欢,她脸上长满了可爱的雀斑,是一位单纯而又普通的姑娘,她谨慎而细微,总是仔细地为他擦拭身体,为他煮粥饭软化食物,并且为他准备可口的面包。瓦沙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安详的日子,他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他担心自己会为这对父女带来不幸。有那样的时刻,纳迪娅在他身边静静瞧着他的时刻,温馨的屋子将孤独全部驱散,他想要留下来。留在这里,娶一位普通可爱的姑娘,而不是怀揣着才能一定要去巴黎的舞女。只要留下来,那些孤独将会从他身侧经过,犹如消逝的残风,往后不再侵扰他。他很快便舍弃了这份软弱的意志,他已经向上帝发过誓,一定要去到巴黎,一定要见到阿纳斯塔西娅。他在临走前告诉纳迪娅残酷的消息,告诉她他要前往巴黎去,他要去找回自己的未婚妻。纳迪娅几欲伤心地落泪,仍然送他送到了比萨。
他特意绕过了罗马与佛罗伦萨,源于小卡拉米说过的话,总有一天,他们要一起前往罗马,去寻找属于他们二人的旅程。他在比萨帮助这里的农民,蝗灾令这里的作物全部死光了,他在这里繁殖了大量的粉红椋鸟,让那些鸟儿前往农场去,祛除了四处泛滥的蝗虫。他在这里见到了哭泣的农民,他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在此之前他从未向这些贫穷的人们施舍过怜悯之心。他意识到自己的天性之中怀揣着某种残忍,这种残忍令他距离真实的世界十分遥远。
从比萨离开来到热那亚,这里已经十分繁华,这里的人们与南方穷苦的人们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他见到了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如果世界分为很多个部分,那么上帝永远都会偏爱某些地方,永远也会舍弃某部分。那些被舍弃的土地、被舍弃的人们,他们怀揣着某种罪恶,生来就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修道院门口有免费的面包可以领,散发着刚出炉的香气,修女们垂目低悯,看向那些前来领取面包的人们充满了仁慈,这里没有被蝗虫侵蚀的土地,有的是大片的工业工厂。工厂的机器嗡嗡作响,机器永远不会生病,它们为这片土地带来了无限的财富,也为这里的人们带来了高贵的善良。那片充满苍蝇尸体的面包仍然在他的行李里,他不曾拿出来,如果他拿出来,他猜这里的修女会因为见到苍蝇而大惊失色。
瓦沙在热那亚感受到了无尽的善意,他此时明白的事情,人类的品性既可以高贵端正,也能够低劣而浊恶。贫穷是人类最灾难性的瘟疫,他会令人们变成失去真善美的魔鬼。上帝似乎总是喜欢向人类开某种玩笑,某些原本具有高尚品德的人们,令他们经受磨难,让他们在苦难面前向虚荣与残忍低头,让贫穷污染他们的品性。他心底已经坚信,只要他尚且在这片土地上,他绝不会向这份磨难屈服。他的爱在这份磨难之中愈发真挚,他已经明白自己要见阿纳斯塔西娅的意义。他会告诉她,如果她喜欢巴黎,他会让她留在那里,让过去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只有人间的富贵处才能容纳她的才能,贫瘠的土地无法收留她的天性与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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